老北京护城河的百年变迁_千寻_新浪博客

“运河般宽阔的护城河,岸坡下有幼童在芦苇中像青蛙一样玩耍,水面上浮游着群群白鸭,溅着水花……”这是瑞典人奥斯伍尔德·喜仁龙的游记中描述的20世纪初的前三门护城河。今天如风景画一般的护城河却消失了。护城河为何消失?又是如何消失的呢?

 

[1958年北京河湖规划图(护城河呈现完整的“品”字结构)]

[1959年拓宽疏浚后的东护城河]

 

“运河般宽阔的护城河,是这幅风景画的主体,岸坡下有幼童在芦苇中像青蛙一样玩耍,水面上浮游着群群白鸭,溅着水花,发出嘎嘎的声音回答着主人的呼唤。提着洋铁桶下到岸边打水的人往往要蹲上一会儿,静静地欣赏这幅田园般的景致……”

 

这是瑞典人奥斯伍尔德·喜仁龙的游记《北京的城门与城墙》中描述的二十世纪初的前三门护城河。今天的人们,在前三门所见只有车水马龙,高楼林立,如风景画一般的护城河却消失了。

 

护城河为什么消失?又是如何消失的?

 

“53版”规划被否

 

1956年秋天,绕着老北京城流淌了五百多年的护城河迎来一批“不速之客”,这些人一不观光,二不渡河,人人手里擎一个金属框,在河岸边与沿河的城墙上比来比去。金属框不算大,上面坠着个小水泡,还有一根马尾,别看它简简单单,却是地道的专业测量工具,测绘工作全仗它。测量员们通过马尾看一眼标尺,然后就用铅笔在随身携带的图纸板上画一笔……他们的任务委实不易,要完成全城四十多公里护城河河道的测绘工作——这在护城河数百年历史上还是头一遭。

 

提起老北京护城河的历史,可以远溯至金中都和元大都时期,但真正成形还得从明代算起。公元1368年,明洪武元年,明大军攻占元大都,为便于防守,将元大都北城墙南移,并利用高粱河、积水潭作为北护城河。1419年,又将元大都南城墙南移,并开挖新护城河,即前三门护城河。至于东、西护城河,则仍按元代旧制,只是分别向南伸延与前三门护城河接通。明嘉靖四十三年(1564年),为防蒙古骑兵对京城安全的威胁,修建了包围南郊的外城,同时竣有城壕,形成了今天的南护城河。各条护城河的水都汇集到东便门,经大通桥,入通惠河,北京护城河“品”字形格局自此初步形成。

 

有人说,护城河是老北京的魂儿。

 

数百余年间,护城河上舟楫往来,京城百姓大多从朝阳门外登舟,沿护城河南下至东便门或通惠闸,举家出行。冬天,前三门护城河和南护城河都开辟冰上运输线,坐冰船出游省钱、方便。旧历七月十五,中元节时,前三门护城河上灯影绰绰,又成为老百姓放河灯、赏河灯的好去处。上世纪20年代,瑞典美术史家、汉学家奥斯伍尔德·喜仁龙用绘画般的细腻笔触记录道:“像运河一样的护城河变得越来越宽阔、越来越美丽——护城河两岸柳枝拂扬,河中白鸭成群,现出一片生机。常常可以看到作为渡船的方形平底船,上面用四根竹竿支起阳篷,沿混浊的运河被人们用竹篙撑动……”

 

据解放初的测算,北京护城河的总长度为41.19公里。其中,西北护城河(西直门至德胜门外松林闸)长1.84公里,东北护城河(松林闸至东便门)长10.91公里,西护城河(西直门至西便门)长5.22公里,前三门护城河(西便门至东便门)7.74公里,南护城河(西便门至东便门)长15.48公里。

 

但此时的护城河已不像喜仁龙笔下记载得那般可人,尤其是前三门护城河。作为惟一一条横穿北京旧城的人工河,随着清末漕运的废止,前三门护城河成了北京{zd0}的排污明渠。现居住在崇文区草厂七条85岁的李玉焕老人回忆起前三门护城河来,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又脏又臭!”老人解放前从河北嫁到北京来,在前门火车站下车,就是穿过河上小桥走到婆家。头一回进京城,看啥都新鲜,可就是觉得这河没一点“可人”的地方,此后的几十年生活里,她几乎再未到河边去过,“河里全是垃圾,甚至死猫死狗都往里扔,岸边十多米外才有人家,多数都是贫苦人家,没人往这河跟前凑。”

 

1952年,首都各项建设事业步入正轨,城市规划被提上重要议程,时任北京市委书记、市长的彭真亲自兼任北京市都市计划委员会主任。这当中,水系规划以及与之互为表里的护城河治理自然成为重中之重,备受关注。

 

1953年,水系规划初步方案出台。在这个后来简称为“53版”的水系规划中,北京城水网交织堪比“xxx”,城区内有长达107公里的河道,水面宽达40米至60米,设13个船闸,船只往来畅通无阻。不过,规划甫出,即饱受质疑。北京历来缺水,当时京城的水源玉泉山已是细流涓涓,元代郭守敬开辟的水源白浮泉已经枯竭,建设大面积的河湖并不现实,方案随即被否定。这才有了1956年秋天重新展开的河道测绘与规划设计工作。

 

“58版”仿照莫斯科河

 

如今年逾八十的文立道就是在1956年从市政工程局调入了规划专家工作室,从事水系规划工作,一干就是大半辈子。当年20多岁的毛头小伙已变成了两鬓苍苍的“老水务”,半个多世纪以前的往事,老人还能记起些许。“水系规划分为河湖、给水、排水等若干小组,每个小组四五个人,都是从卫生工程局、市政设计院抽调的年轻业务骨干,还有从天津等地派来学习的干部。”文立道说。

 

至于“规划专家工作室”也颇有来历。这个工作室由9位远道而来、经验丰富的苏联专家牵头,对北京城的煤气、热力、供电、交通等市政工程展开全面规划,其中的水系规划扩展到城市供水、排水、河湖规划等多项内容,护城河治理被囊括其中。

 

水系规划的负责人里自然也有苏联专家。“雷波尼克夫,来自苏联城市规划院,我们都叫他‘雷专家’。个儿高,戴眼镜,四十出头……”,摊开苏联专家指导下完成的“1958年北京河湖系统规划图”,文立道半仰起头沉思良久,拾掇起有关“雷专家”的记忆残片。

 

但是谈及“雷专家”的工作态度,文立道几乎不假思索:“务实、严谨。”这也是苏联专家在京两年,为年轻的中国技术员们留下的受益一生的治学和工作作风。

 

按照“雷专家”的要求,做规划首先要做河道调查。每一条河道里有多少桥梁、多少过河管道、多少排污口,都要清清楚楚,勘测数据每天汇总,在2000∶1的大图上标注个清清楚楚。达到“雷专家”的标准可不简单,有一次,一位年轻的勘测人员把数据交上,雷专家仔细看了看,连珠炮似地问开了:“这段河有几个雨水口?几个排污口?多大直径?污水水源来自哪里?”勘测员涨红了脸答不上来,“雷专家”很严厉地质问:“调查是规划的基础,这些数据都没有,怎么做规划!”说完,雷专家拉上勘测员,亲自钻进污水沟里测数据。

 

1957年完成的河道测绘,成为护城河数百年历史中{dy}份最完整的资料图。

 

这份图纸做得很细,每一河段的纵断、横断,河道水位都标注得清楚无误。很多次,“雷专家”出神地看着测绘图,不由慨叹:“北京护城河多像莫斯科河。”

 

从未去过苏联的中国年轻技术员从“雷专家”的描述中不断看到莫斯科河的样子。

 

莫斯科河贯穿莫斯科城,流经市区约80公里。河平均宽度有200米,最宽处1公里以上。苏联建国时,莫斯科河也曾藏污纳垢,臭气熏天。为了拯救这条河,莫斯科人挖掘了河床半米厚的污泥,填上新砂,又在市区铺设了5000公里的排水管道,把城市污水引进处理厂,之后再排入河。为保持河水水量充沛,还在莫斯科河上游修建了12个水库,汛期拦洪截流,旱时开闸放水……现在,莫斯科河恰好围着莫斯科市中心环绕半圆,泛舟河上,可以把莫斯科的标志性建筑尽收眼底。

 

“我们应该把它(北京的护城河)建成莫斯科河!”

 

在北京市委的认可与支持下,这个愿望从“雷专家”的心里外化为规划设计的指导方针。

 

像“老大哥”学习,改造护城河!专家工作室的同志们兴奋异常,在自由讨论的氛围中,大家悉心规划着未来的护城河。有关河道边坡的讨论尤其热烈,有人建议做直坡、有人建议做斜坡。一位叫沈其的建筑师详细地画了一幅图,斜坡比例为1:4的缓坡,行人能轻松走上去,坡上还要栽植草坪,游人可以随意躺卧、行走。当时,很多人觉得这个设想够“前卫”,草坪是“公物”,能随意踩踏吗?

 

1958年,北京城市水系总体规划编制完成并上报中央。被简称为“58版”的新方案精益求精,编制历时三年。与“53版”方案相比,通航宽度较窄,突出了护城河美化环境和游览的作用。它明确提出以前三门护城河为主要河道,打造像伦敦泰晤士河、巴黎塞纳河、莫斯科市的莫斯科河的城市花园河道,上自永定河引水渠,下达规划中的京津运河和通惠河,全长55公里,将城市中心天安门广场同昆明湖、圆明园、玉渊潭和规划的清河水库联系起来,形成一条水面宽阔、风景秀丽,游船往来,贯穿市中心的城市观赏河道,其它护城河均将建成可供市民游览的环城花园河道。

 

更关键之处在于,“58版”方案解决了水源问题,当时规划从永定河、潮白河引水,这在随后都变成了现实,远景则考虑引黄河水、长江水入京。

 

疏浚拓宽

 

与如今先规划、后施工的情形不同,当年是规划与建设同步进行。1957年,前三门护城河展宽扩建率先启动,而当时,“58版”规划尚在襁褓之中。

 

1957年的夏天,还在念小学的谭乃秦注意到,他每天上学都要路过的前门箭楼以东、老前门货运站的一间库房门前,挂出了“改河指挥部”的牌子。

 

面对好奇的小学生,指挥部工作人员拿出图纸,耐心地讲解:“护城河是很大的工程,属于永定河引水工程的一部分,那就是在刚刚完工的官厅水库下游修建三家店,然后从三家店大坝沿肖太后河挖掘引水渠到钓鱼台再到西便门。从西便门到东便门的前三门护城河将被拓宽到原来的一倍,引进清澈的永定河水,集景观水面、灌溉、航运、排涝于一身。将来还要加宽东便门以东的通惠河,疏浚通县的北运河……”

 

孩子们对规划名词半懂不懂,还是学校老师的一句话能令他们兴奋不已:“到那时,我们就可以从西便门古城墙下的码头乘‘小火轮’去天津了!”

 

那年雨季一过,治河大军就浩浩荡荡开来了。城墙上贴满了标语,河边插满了红旗,劳动号子此起彼伏,有节奏的大汽锤上上下下,向河底深部夯实宣武门新建大桥的桥墩。高音喇叭里播放着雄壮的进行曲,间或穿插高亢的宣传:“这条河道展宽后,可以开通北京与郊区的水上运输”;“河水可以供给东郊新建成的热电厂”;“市民劳动了{yt},晚上可以来河边散步谈心”……

 

没有施工机械,全靠一人一把铁锹一根扁担。工人们在河床的北面用沙袋垒起围堰,挡住东流的河水,然后在围堰的外边将护城河向南北两个方向拓宽。挖出的泥土全靠扁担竹筐挑上河岸,然后用汽车拉走。条件艰苦,民工大多赤脚站在没膝的泥水里,或者穿一种用汽车轮胎做的凉鞋。在这种条件下,流血受伤是难免的,河边工地不时传来救护车的鸣叫。到了星期日,参加义务劳动的机关干部和学生也都来到工地,护城河两岸沸腾起来,印着“市直机关”“师大一附中”“教育行政学院”的各色旗帜迎风飘扬,干部教师挽起裤腿下河运泥,小学生奔跑着为工人叔叔送水擦汗。

 

直到1959年春,施工进行了近两年。前三门护城河部分河道拓宽疏浚,崇文门以东1.4公里河底加宽至42米,南北沟沿以西1.73公里河底加宽到25米至42米,由于采用斜护坡,水面可以达到近百米宽。中间正阳门一带因民房多,拆迁量大,只修建了护坡。前门、和平门、宣武门城门前的石桥改建成了宽大的混凝土桥,护城河的南岸砌上了花岗岩护坡。与此同时,西山的三家店水闸、永定河引水渠、八一湖等工程也相继完工。

 

施工中发现,前三门护城河西端560米河道南岸绿树成荫,毁了这些树实在可惜,设计人员临时更改方案:原护坡不动,两米以外开挖新河,两河之间形成一个长岛,建成游泳场。建成后的双河岛,河面宽阔,垂柳婆娑,给古老的京城增添了新景色。

 

鱼跃护城河

 

“护城河里有鱼了!”1959年初夏的{yt},前三门护城河岸边到处是孩子们的欢呼声。护城河仿佛一夜之间变了样。河水翻腾,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河岸水浅处,到处是下河逮鱼的孩子们。

 

2005年,谭乃秦在《北京晚报》发表了一篇回忆儿时护城河的文章后,意外地接到了分别几十年的小学同学崔金平的电话,“老伙伴,还记得咱俩那天在护城河里逮了一条大鲇鱼的事儿吗?”“哈哈,足足一斤多,就用手抓上来了!”两位年过六旬的老友,仿佛又回到四十多年前的护城河边嬉戏玩耍。在当时的人们看来,前三门护城河有这样的场景,可真是头一遭。

 

1959年夏,作为1958年北京市水系规划的一部分,永定河引水渠完工,三家店闸开闸放水,永定河水奔流而下,前三门护城河确实是在一夜之间变了样。

 

“那{yt}的印象太深了,”谭乃秦回忆,“清澈的河水流得很快,鱼在河岸浅处跃出了水面,用手都能捞到!估计把三家店水库、钓鱼台的鱼都冲过来了。以前,从来没在前三门护城河里见过鱼。”从那以后,永定河引水渠每天都要向城区放水一个半小时,拓宽后的护城河水面几乎达到百米宽。报纸上说,河道全部拓宽后,就可以在北海湖面上航行的“少年先锋号”的汽艇后挂个小拖船,载着一百多个乘客,在河道乘风前行,游览沿河风光。

 

1959年新中国成立十周年大庆前,护城河两岸被装扮一新。“大跃进”时城墙下无数的“土炼钢炉”被全部xx,春天栽下的小柳树已开始垂下几根新枝,河两岸插上了彩旗。那一年的国庆节连放了三天礼花,夜晚,宽阔的河面在礼花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美丽。

 

按照原计划,这一次的“改河工程”将于1960年完成前三门护城河全部河道拓宽,前门要建一座客运码头,东便门、西便门、和平门等处都要修可以打开过船的闸门……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1960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晚。这一年,国内经济形势急转直下,很多工程下马,前三门护城河的改造也被迫中断,挖完的护坡裸露着,花岗石还未铺上,堤边小树稀稀落落。还没来得及脱下冬装人们就扛着各种工具来到护城河边,但这一次,他们不是治河,而是在河堤上种植蔬菜、蓖麻、玉米……报纸上不时出现是否应该利用河堤种庄稼的讨论。人们忙于果腹,再无人提及护城河改造,这种情况一直持续至三年困难时期结束。


即便如此,1959年到1963年,仍然是前三门护城河历史上最风姿绰约的一段时光。当年《北京日报》一篇名为“前三门护城河的颂歌”的文章中这样描绘道:蓝色的涟漪舒畅地流来,漫长、宽阔的河道变成一片清新。人们站在正阳门,登上公安局或邮电局的大楼,往南眺望,就可以看到壮阔的清流在眼前浩荡流过。

 

更重要的是,前三门护城河拓宽后,设计行洪能力从每秒不足50立方米加大到160立方米。

 

1963年8月,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袭击京城。8月8日到9日,暴雨中心雨量达到24小时420毫米,几乎相当于现在北京一年的降雨量。城市周边一片汪洋,城内六海、积水潭漫出堤岸,护城河水一直逼到城墙根下。但是,北京四城安然无恙,拓宽疏浚的前三门护城河在这个关键时刻显示出作用,作为北城、南城主要排水河道,发挥了极为重要的排泄洪水作用,使特大洪水对北京城的危害降低到最小程度。

 

[上世纪20年代的北护城河]

[1922年的南护城河]

 

“战备工程,保密!”

 

1964年,经济刚刚好转,困难时期下马的工程又相继开工。一些民工运来花岗石,维修被洪水冲毁的护坡,但终究没有什么人们希望看到的大动作。修护坡仅进行了数月,远远没有完工,民工就撤了。

 

当大家还在议论“护城河还挖不挖”的时候,一场决定着护城河命运的讨论正在中央和北京市委高层进行,这场争论,直接的起因是北京的地铁工程。

 

北京修建地下铁道,早在1953年就在《改建与扩建北京市规划草案要点》的报告中提出,一直在低调地进行着可行性、选址的调研。1965年,国际上掀起了反华浪潮,中央把筹建地铁再次提上重要议程。

 

1965年1月15日,北京地下铁道领导小组杨勇、万里、武竞天联名以《关于北京修建地下铁道问题的报告》上报中央,报告中明确提出:修建地铁的目的是适应军事上的需要,同时兼顾城市交通。关于环城线的位置,报告提出准备利用城墙及护城河。这样,既符合军事需要,又可避免大量拆房;既不妨碍城市正常交通,又方便施工,降低造价。

 

1965年2月4日,xxx主席对此报告直接作了批示:“杨勇同志,你是委员会的统帅。希望你精心设计、精心施工。在建设过程中,一定会有不少错误失败,随时注意改正。是为至盼。”

 

地铁工程板上钉钉,配套工程之一,就是护城河改暗沟。

 

护城河改暗沟,这个想法早有人提出。据后来任北京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工程师的文立道回忆,1959年,就有领导提出利用拆城墙的城砖,把护城河改建为暗沟,以增加道路路面,既便利内外交通,也可避免大量城墙砖土外运。

 

为此,市规划局根据市委指示,对护城河保留与否进行了研究,并向市委、市政府写了报告。报告中明确提出:前三门护城河和东护城河是市区的主要排水河道,不宜改为暗沟。当时规划局还细致测算出,如将这些河改为暗沟,虽可开出一条200米宽的干道路基,减少20座桥梁,拆城墙的大部分砖土也可就地消纳,但因暗沟断面很大,初步估算工程费需要4300万元,比保留明河要贵2000万元。此外,保留明河还有好处:增强调水的机动性,将来跨流域引水实现后,可用其向市中心区供水;护城河两岸绿树成荫,可以为城市增加一些绿地和水面……

但是,这一次,情况显然不同。

 

1965年初,市领导要求市规划局尽快做出改前三门、西、北和东护城河暗沟的具体实施方案。在规划局领导布置任务的会上,有人大胆提出不同意见:“前三门护城河首段佟麟阁路处有闸门,一旦有事可关闸,或关闭永定河引水渠进水闸,这样水就不会淹地铁。”规划局领导一听这话当时就急了:“现代战争一按电钮xx就来了,关闸根本来不及,再说,如果闸被炸毁了呢?”

 

没人敢为地铁的安全冒险。护城河改暗沟最重要的理由就是未来地铁的安全,地铁就在城墙的位置,而护城河与城墙之间仅不足10米,较窄的前门一带仅三四米距离。地铁埋深又低于河道,战时一旦炸毁,河水极有可能淹没地铁。

 

除确保地铁安全外,还有两个施工中的现实原因,注定护城河难逃此“劫”。

 

一是地铁施工时的排水问题。北京交通大学教授王梦恕是当时参与勘测设计的技术人员之一,据他回忆,地铁最终确定浅埋14米的方案,水位须降到20米才能施工。在实验中发现,施工时水流很大,每24小时就有200立方米的水涌出,而且水压很大。这样急的水流必须有最近的渠道快速排出,水泥砌成的暗沟没有渗漏、流速更快。

 

二是施工需要场地。当时的地铁施工不像现在是盾构机地下挖掘,而是“开膛明挖”,需要很大的作业面,数米外的河道显然不利于施工机械的进出和操作。

 

“最根本的原因,暗沟是个附属工程,凡不符合地铁设计的都要服从。”王梦恕一语道破。仅仅一个月,规划局就拿出了改四条护城河为暗沟的方案,暗沟全长23公里,总投资约6370万元。出于地铁安全需求,除降雨时外,暗沟不得有水。

 

1965年7月1日,地铁开工建设。在此之前,已经有市民注意到,前门货运站的库房外,“改河工程指挥部”的牌子再一次挂了出来,不过,这一次的“改河工程”没有彩旗飘飘,没有大张旗鼓。大批成建制的工程兵带着先进的挖掘机、打桩机进驻护城河两岸,载重汽车日夜不停地拉运钢梁和水泥。好奇的市民去打探,军人严肃地回答:“战备工程,保密!”

 

埋入地下

 

相对于地铁施工的难度来说,护城河暗沟工程算得上是毫无技术含量的“小儿科”。施工人员先把护城河底淤泥清运干净,用钢筋混凝土整体浇筑成方形涵洞。出于“战备工程”的要求,暗沟还多穿了两层外衣:防水层和防爆层。防水层“三毡四油”,三层毛毡、四层油毡,一层一层铺上。防水层外再做防爆层,经实验,可以顶得住穿甲弹的爆破力。

 

随着地铁一期工程的进行,前三门护城河几乎全部消失,仅余下崇文门以东近2公里;西护城河复兴门以东0.92公里也埋入地下。

 

当时只有十几岁的当地居民李洪盛经常在施工间歇溜进暗沟“探险”,高大的涵洞给他留下很深印象:“‘暗沟’可不像想象中又暗又窄,并排走两辆小轿车没问题,抬起胳膊使劲蹦也摸不到天花板。”首都人防建设办公室也看中了这个设施,提出暗沟兼做人防工事。

 

竣工后,护城河暗沟成为北京人防示范工程,接待各省市来京干部参观,人们发现,暗沟里很干净,沿线不但辟有40多处汽车出入口,还有厕所、卫生室等配套设施,俨然一个地下小社会。

 

然而,这样的情况并没有维持多久,暗沟就无法进人了。这是因为前三门护城河本来就是一条排污河,虽然在暗沟两边做了专用于排污的支流管,但是一旦支流管出现污物堵塞的情况,污水就会冲进暗沟。另外,老城区仍有大量雨污合流管道,进入暗沟的雨水本身就夹杂着大量污水。这样一来,暗沟中就积存污水,时间一长产生沼气,人根本无法停留。作为“示范工程”展示后不久,暗沟的“人防工事”作用就基本丧失了。

 

前三门护城河消失后,1971年,环内城的地铁二期工程开工,西护城河复兴门以北长4.25公里河道改为了暗沟。但在东护城河明河改暗沟的问题上,质疑和争论之声再次出现。

 

1974年,地铁二期工程和二环路建设启动,规划在建国门、朝阳门、东四十条和东直门建四座跨河立交桥,每一座立交桥实际上是一座长数百米的方形涵洞,河水在方形涵洞中流淌。此时,国际形势已趋于缓和,工程重点由“战备”回归城市建设,“有水才有灵气”是人所共知的道理。

 

因此,一些参与城市规划的专家提出保留东护城河为明河的意见。但反对者拿出规划图反驳:总长不过5公里的河,每隔一公里一座方形涵洞,每座方形涵洞数百米,能露在外面的河水还有多少,这样明暗相间的河既不美观,也不利于管理,留的意义不大。

 

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因为上游太平湖被填,东护城河的水源失去调剂,水质变差。虽然上世纪70年代初经过两次疏浚,加宽河道,改建水闸,但是这些治标不治本的做法都没有办法从根本上改善东护城河的水质,河水越来越臭。

 

随着1984年二环路施工的完成,东护城河也在一片争议声中,被彻底地埋在了地下。

 

还有两条河道——前三门护城河崇文门以东及南

 

护城河西便门段——与地铁建设无关,但也无法避免被埋入地下的“厄运”。由于早期的护城河污水截流工程截污不彻底,仍有大量污水进入护城河,所以河道水质受到了严重污染。其中,无河水补给的前三门崇文门段和南护城河西便门段,污染尤为严重。两岸环境极差,河水臭气熏天,河里长出的毛毛虫甚至爬进了岸边居民家中。根据当地居民的要求,这两个河段分别于1975年和1985年被改为暗沟,总长为1.8公里。

 

当初规划改为暗沟的四条护城河中,惟独北护城河幸免,这得益于北护城河处于“上风上水”的位置,如果改为暗沟,需要建设复杂的分流工程保障下游工、农业用水,北海、中南海等内城河湖输水有可能因此断流。随着时间推移,人们越发地意识到水的宝贵。本世纪初开展的新一轮治河工程中,北护城河水泥护坡改成土壤斜坡,上植花草,水边巧置小道、栈桥、平台、石块等,人们直达水边,与水亲近。北护城河成为北京“生态治河、人水和谐”新理念的典范。


从此,像“绿色项链”一样环绕了京城500年的护城河只剩下了南、北两条“平行线”,总长度不过原来的一半。

 

在特定的历史时期,护城河改暗沟减少了地铁工程费用,加快了城市建设进度,但是破坏了古都北京“品”字形的城市轮廓,减少了城市水面约80多公顷和近19公里长的滨河绿带,从而丧失了有利于缓解城市热岛现象的机体和便于居民休憩的场所。

 

明河改暗沟带来的另一个弊端则是行洪能力减弱。东护城河暗沟设计行洪标准为50年一遇,其余均为20年一遇。暗沟的断面面积远远少于明河,如果遇上较大暴雨,洪水很容易漫溢地面加剧城市积水。

 

[1913年西便门外护城河边钓鱼人]


[19世纪东便门漕运码头]

 

护城河能否恢复?

 

1982年,北京市重新编制了城市总体规划,其中的城市河湖规划重提“风景观赏河道”。虽然时过境迁,但

是可以清晰地看到1958年河湖规划的影子。只是,失去了前三门护城河的贯穿作用,仅剩下南、北两个半环。

 

南半环起自昆明湖,经京密引水渠昆玉段、南护城河到通惠河高碑店湖,全长35.3公里,将颐和园、玉渊潭、陶然亭、天坛、龙潭五大公园串联起来。北环起自长河闸,经长河、北护城河、亮马河、二道沟至通惠河高碑店湖,全长23.9公里,将紫竹院公园、动物园、北郊四湖、水碓湖公园、红领巾公园串联起来。

 

这个时候,河道规划已经趋于“人性化”,详细地考虑到人们在河岸休息、或是乘船游览的需求。高高的河堤上开辟一条宽5米至8米的滨河绿带,两岸植树成荫,人们可以在路椅上静静享受碧水清风。如果愿意体味一下乘风破浪的感觉,可以坐上游艇,从八一湖直达昆明湖排云殿。

 

1992年修订城市水系规划,指导思想不变,只是根据规划市区面积的扩大,进一步扩大了风景观赏河道的规模。

 

根据这一时期的规划,1982年到1992年十年间,北护城河、南护城河分别进行了综合治理,水面拓宽到40米,两岸修建了污水截流管道、滨河绿带。1999年7月,昆明湖至玉渊潭、八一湖至紫竹院11.3公里河道实现通航。

 

2002年10月16日,北京市发布实施《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其中第七部分专门做了“历史河湖水系的保护”规划,提出将转河、菖蒲河、御河予以恢复,并且指出“前三门护城河是贯穿北京旧城的一条重要历史河道,它的恢复对于保护北京旧城风貌、改善市中心生态环境具有积极作用,在远期应予以恢复”。

 

2002年12月,市政府接受水利史专家学者、市人大代表的提案,率先将消失了近40年的菖蒲河重新打开。菖蒲河源于皇城西苑中海,流经天安门前,再沿皇城南墙北侧向东,明朝永乐年间被称为“东苑”。20世纪60年代,菖蒲河盖上盖板,改建为仓库和民房。2002年,菖蒲河在原河道位置恢复,并与天安门外金水河连通。

 

菖蒲河盖板打开了,虽然只有短短500米,却成为“暗改明”的标志,使一部分专家学者对前三门护城河的恢复寄予厚望。曾经参与过解放初期护城河规划,现任北京水利史研究会研究员的李裕宏曾数次递交提案,建议恢复前三门护城河。

 

现在恢复护城河是否可行?首先要看一看如今的原址什么样。在当地老居民指点下,从前三门大街奔南走,穿过{dy}排建筑,这一排建筑多数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所建塔楼。这时,脚下位置就是原来的河道了。往东西两侧望去,这条本不应有建筑物的暗沟上,半个世纪中也盖上不少商铺、库房等低矮房屋。


李裕宏认为前三门护城河有条件“原貌恢复”,结合城市改造,把暗河敞开、道路南移,或道路不动、在南侧重挖河道都是可行的。曾任北京市城市规划管理局市政处处长李贵民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谨慎地表示,如今前三门护城河全线夹在房子中间,地下管道复杂,需要做很详细的可行性调研。文立道则倾向于保留现暗沟,在盖板上浅挖一条明河,部分恢复历史风貌。

 

无论暗沟是否恢复,人们应当记住,我们居住的城市曾有这样一幅风景画:“岸坡下有幼童在芦苇中像青蛙一样玩耍,水面上浮游着群群白鸭,溅着水花,发出嘎嘎的声音回答着主人的呼唤。提着洋铁桶下到岸边打水的人往往要蹲上一会儿,静静地欣赏这幅田园般的景致……”而“运河般宽阔的护城河”,正是这幅风景画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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