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有次回家时,父亲神采飞扬地对我说:你以前念的那些书,我帮你整理过了,放在你床下的一个箱子里,方便的时候带走吧。
我听了,感觉父亲的可笑,那些已经过时的书本,我带它们做什么?我不屑地笑着说:来了收废品的,你卖了就是。 父亲随即神情有些黯然,没再作声。 父亲的话,还有那只书箱,在此后忙碌的生活里,被我抛在脑后。 不知不觉,自己已经步入中年人的行列,去了年少的轻狂和浮躁,多了一些感悟和怀念。 前几日回家办事,不得已一个人留宿。床是我年少时睡过的那张床,床头还有煤油灯燃烧时熏黑的一道印痕。读初一之前,家里还没有电灯。父亲在我的床头上挂了一盏煤油灯,每天晚上,我依着床头,就着煤油灯的光亮看书。乡村的夜那么静谧,不知不觉,我会看到很晚。其实我看的不只是学习的课本,我会偷偷阅读一些大人禁止的书籍,记得我读的{dy}本武侠小说,就是在那盏煤油灯下。那时候,一切都是凭票供应,煤油也是限量的,每家每月只能打很少量的煤油,大家都是省着用的,一些人家甚至为此不允许孩子天黑以后做作业。父亲之所以没有限制我夜晚点灯的时间,是因为那时候他在供销社上班,似乎总有多余的煤油。在这一点上,一向清高正直的父亲还是默许了那份特权。 床侧边的墙上,张贴着一幅李逵探母图,那是我读中专的那一年,一个学美术的女伴送给我的,当时她也是刚刚学习了半年。今天看来,那张画的手法十分稚嫩,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它还是完整无损地挂在这儿。 那幅图的旁边,是几张报纸,已经泛黄了。曾经无数次暗暗责备过父亲的懒惰——这么多年了,竟然想不到用新的来盖住它。 夜还是那么静谧,我无法入睡,用手指轻轻滑过墙面那些粗糙暗黄的纹理,竟然又发现了一个枫叶的轮廓。猛然记起,那是16岁的那年秋天去远足,我采摘了一片火红的枫叶,还在上面写了一首小诗,用大头针钉在了墙头。那首小诗忘记写了些什么,也许只是青春的一次小小的释放而已。 如今枫叶不在,可它留在墙上的痕迹还是让我的心激动起来。 起身下床,漫无目的地翻找床底的那些旧物。一眼便看到了一只硕大的纸箱。用力地拉出来,竟然发现箱子是新的,打开来,里面全是我的书本,甚至还有一些破损的钢笔。 所有的东西都没有沾染尘埃,我找到了以前的几个日记本,就那样看到了天亮。 清晨问父亲:那个箱子怎么那么新、里面也是干净的? 父亲自豪地说:我没事的时候就拉出来擦擦灰,每年过年的时候就换一个新的箱子。 我突然失语——父亲已经七十五岁了,我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做这些事情?{wy}的解释只是对我的牵挂和爱。父亲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把对我的爱珍藏在那些旧物里。 这么多年,父亲翻修过房子,却唯独没有动我的房间,墙上那些陈年的装饰犹在,不是父亲懒,是父亲在刻意为我保留着一份年少的记忆。 想自己奋斗奔波这么久,却没有一处空间可以留作{yj}的回忆。住的地方换来换去,家具换来换去,墙上的装饰也换来换去。我们只要新的,不要旧的。我们只是向前,不再回首。为了孩子,我们向着崭新的明天发展,可我的孩子,却无法在他的房间里寻找到童年的痕迹。 那些藏在旧物里的爱,越久远,越觉得珍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