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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历史著作，或能目光如炬，照亮藏于黯淡处的肇端；或能将混沌纷乱的大事件抽丝剥茧，使之条理井然。塔奇曼的《八月炮火》属于后一种伟大。1914年欧洲的时局“好似游戏棒”一样交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本300多页的普利策奖作品，如庖丁解牛，将那个八月的历史解剖得条理清晰，丝丝入扣。

并且，塔奇曼不仅是庖丁，还是厨艺高手，尤其擅长“麻辣牛肉丝”。重口味谁都会（现在这年头，想博出位的个个婊子都口无遮拦），但是建立在深厚功底和真挚热情上的文风辛辣、尖刻淋漓，绝不多见。而这正是塔氏毒舌的一贯水准。

当一战的乌云悄然笼罩欧洲时，德法两强都正在做着春秋大梦。长久以来德国一直患有不想根治的超人妄想症：他不仅要独霸欧陆，还要赢的漂亮。汉拔尼两面包抄罗马的坎尼之战是他们的模板。德国人xx计划的最重要一部份就是从其右翼划一条漂亮的弧线，包抄巴黎。而法国人则在的色当阴影下热情高涨，要从中路直捣进攻，收复阿尔萨斯和洛林。简言之，德国人想打一记勾拳，法国人想打一记直拳。

德国人的勾拳困难重重：需要“借道”北面的中立国比利时，提防海上的英格兰，还要警惕身后的俄罗斯。英国人头脑清醒，深知德国的狼子野心，行动却拖拖拉拉、犹豫不决，表现出一种“眼不见为净的态度”。不要说和德国展开殊死决战，除了丘吉尔，整个英国没有一人希望开战。比利时人的确是坚贞不屈，不仅一口回绝德国“和平借道”的请求，更做好了殊死搏斗的准备。只可惜势单力薄，螳臂当车。只有哥萨克骑兵们，先是投来鞭长莫及的积极热情，后来又通过贡比楠的胜利，分散了德国人西线的精力。战时，俄国人居然禁止了伏特加酒。还要什么举措更能表现俄国人的诚意吗？

法国人的直拳异想天开。自从洛林和阿尔萨斯易手，耻辱和仇恨就激起了法国人无穷的热情，这热情之下，法国人坚持在战场上穿张扬红裤子，法国人不削挖战壕，法国人头脑里只有三样东西：进攻，进攻，进攻。法国人不仅不担心德国人右翼的包抄，反而巴不得德国佬把兵力从正面分散，好让自己发出一记畅快的直拳。塔奇曼可不会放过对这种盲目冷嘲热讽——虽然法国人的军事哲学如此激扬亢奋，“法国的地理却依然如故”。法国人在不切实际的热情冲动下进行了不切实际的战争准备，于是被血淋淋的炮火真真切切地惩罚。开战不到一个月，法国人憋了30年的进攻精神便在溃退中不知所踪。

德国这方面，虽然后方被俄国人打扰，但德国的右翼包抄军团成功前进；尽管对比利时的践踏引起了国际舆论的谴责，但谴责不等同枪炮，其发生真实的效果还需要时间。而法国这方面，虽然战争初期溃退失败，但后撤不仅让法兰西认清了现实，更重要的是保存了实力，等来了支援。1914年8月，上帝似乎给双方各发了一张好牌，一张坏牌。但是，两国共同的幻想破灭了。

这个幻想就是速战速决。无论是德国的两翼包抄计划，还是法国的直捣黄龙美梦，双方都坚信，战争最多不会拖过3个月。两边的大兵吻别妻儿时都许下在叶落之前凯旋的承诺。老谋深算的元首更没有打算把整个世界拖入漫长的消耗战——这是任何人都接受不了的悲惨局面。

天不遂人愿，一个毫无光荣可言的新时代还是开始了。

如果大战之“果”是逻辑的必然，那么，这根源的“因”是什么？民族的特性或是其一。德国人整体上的组织和计划如机械般精密，可是德国人个体在骨子里绝不是一味服从的，在严谨作风和集体主义下，隐藏着桀骜和不服从。法国人叫嚷着自由——这个民族的个体一思考，世界思想就混乱。但群体上看，标榜自由的法兰西从来就渴望自己的脖子上骑着一个拿破仑。

兵临巴黎城下克卢克，奉着克劳塞维茨的经典，要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于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巴黎，转向西南一心追击法军主力，并断然拒绝掩护德军的侧翼，为日后的败局埋下伏笔。仓皇西退的法国人终于组织起防线，犹豫不决的英国人也终于下定流血的决心，可这一切来得太晚，本应保卫和平的力量，只能作为战争拉锯的一端。历史学家们或许都有扼腕的职业病。如果英法能够保护好侧翼，如果德国能够稳扎稳打，如果土耳其不是提着自己愚蠢的脑袋在傲慢的英德法之间周旋，如果在巴尔干有这么些如果，人类不会流如此多的血，犯这么蠢的错。

事实上，除了芭芭拉这“事后诸葛亮”，战争之前也不乏有正确的判断，只是被淹没在洪流中了。总之，1914年的世界患上的不是能够很快xx的急性感染，而是一场伤筋动骨而且漫长，并在日后再一次彻底复发的慢性病。这场疾病始于他们在马恩河相遇。马恩河这个陷阱，“过去没有出路，现在仍然没有出路”。

《八月炮火》的意义当然不是探讨如果，更不是纯粹称述细节；因为关于马恩河战役，已经有无数著作进行过详尽的分析。芭芭拉的尖刻之笔{zd0}的意义，也不在于理清一段纷乱的历史。而是，在塔奇曼嘲讽的毒舌掠过之处，读者会不禁的拍着脑袋，说：哦，愚蠢，愚蠢，愚蠢。对非历史学专业的读者来说，历史的真实细节并非最重要，而人在历史关节下表现最值得深思。伟大的历史作品启发着读者理解别他民族，了解自己，并思考现实。总之，这是一本值得推荐的伟大著作，任何对愚蠢的反面有兴趣的人都应该读一读。

只怕人依旧记打不记劝。犯过的错误，难免还会再来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