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姐，让我摸摸你的脸

在格萨尔王的故乡，每一个人几乎都是天生的佛教徒。父母会郑重其事地把新生的婴儿抱到活佛面前，敬献哈达，念吉祥经，简单的仪式之后，婴儿便拥有了一个天赐的名字。“扎西”是一个通常被使用到的字眼，寓意着吉祥昌盛的美好祝福。震后第四天，结古镇扎西科路上与我偶遇的小男孩“扎西”，让我忽然在藏族人的名字中经历了一种豁然开朗的奇妙体验。

男孩个头很小，胳膊很细，全名叫扎西达娃，今年13岁，是玉树县第二民族中学初一（1）班的学生。看到我在一堆碎石块里滑了一下脚，他赶紧跑过来拉着我的手，把我领到他家的帐篷前，找了一个小凳子让我坐下，自己蹲在一边，细心地掸掉我膝盖上的灰尘。因为跑得急了，还微微地喘着气。

这是一个腼腆的孩子，一说话就会脸红，语速有些快，普通话也不算太流利，脸上偶尔还挂着鼻涕，我递给他一张餐巾纸。他擦了一下，又放进衣服的口袋里。

达娃家里一共有四口人。爸爸在西宁打工，听到地震的消息后就往回赶，但是没有车子，还堵在外面。哥哥比他大一岁，也在二民中上学，出去给救援队伍带路了。他和妈妈在家里的废墟旁清理出一小块空地，扎了一个帐篷。

达娃说，房子塌了，但很多大的完整的木椽还可以用。这几天，他就在自家的废墟里把完整的木椽扛出来，堆到一起，为以后盖新房子做准备，而那些碎木片可以用来烧火。我看到他们家的帐篷旁放着很多蒙满灰尘的家具：压扁了盖子的洗衣机，缺了一角的沙发，还有一口断了柄的锅。达娃说，他刚刚在废墟里找到了哥哥的笔记本，不过还没来得及告诉哥哥这个好消息。

我和达娃说话的时候，他的妈妈一只站在自家的帐篷旁，她带着口罩，我看不清楚她的脸，但那一定也是一个顽强的妈妈。

我要走了，向他问路，他很耐心地给我解释那里拐弯，哪里直走。

当天下午，我从赛马场灾民安置点回来，又路过扎西科路，达娃家的帐篷前已经垒起牧民常用的石头灶台。达娃正蹲在灶台前用那个断了柄的锅烧热水。他的哥哥，一个同样瘦弱的男孩子，正坐在废墟上翻看那本笔记本。看到我走来，达娃用藏语很大声地叫我姐姐，然后比划着向我要一个口罩，说是他哥哥的口罩弄丢了。

这个钟点，内地已经是华灯初上。而这个小镇，太阳还在缓慢地降落。我站在扎西科路的中央，炊烟从四面八方升起，老阿妈坐在帐篷底下，转经筒不停地转动，很多孩子背着刚领到的物资追逐着回家。一个和达娃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走到我的身边，突然伸出手，眸子亮晶晶地问我：“姐姐，我叫尼玛扎西，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我顺从地弯下身子，他慢慢地用手心摩挲着我的脸颊，一边念着藏族人最为虔诚的六字真言。我的眼睛里闪着泪花，我知道他在表达他的祝福。

我忽然想起了“扎西”这个词语的本意，那是一种广阔的慈悲，是对所有人性的宽怀。就像现在，在“扎西”科路上，一个叫“扎西”的小男孩拉过我的手，另一个叫“扎西”的小男孩摸过我的脸，于是，我便感受到了他们的纯洁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