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拉土小记_井泉山春_新浪博客

     乡间拉土小记

/朱保柱

  那年的元宵节,我回到家里。一进门,妻子高兴地对我说,你回来得正巧,明天队里分垫圈土。我乐得差点儿跳起来。十多年啦,这次可盼到重温一次童年时拉土的欢乐了。

  农村的孩子对泥土有着深挚的感情。这不单是因为父兄成天与土坷垃打交道,还因为在日常生活中,庄稼人常常离不开土。比如,谁家要盖新房了,就在头一年的秋收过后,找上一些帮忙的,在用水浸过的潮润的土地上,一摆溜按上几合土坯模子,开始打坯了。

  “哼哧——哼哧——”一个个打土坯的人,裸露着上身黝黑xx的肌肉,弓着腰,手按石锤把,双脚跳起,把摸子里的土用劲踩实,随后,急促的喘息声和“吭——吭——”的锤音响成一片,谱成一曲雄浑醉人的乐曲。当太阳西沉的时候,一排高高的半圆形的坯垛就坐落在脚下了。之后,这些土坯经过尖利的西北风吹干,坚硬得掉在地上都摔不碎。庄户人都知道,用土坯砖表盖成的房屋,墙宽壁厚,冬暖夏凉,住着可舒服呢!

  土,还是庄稼人上房顶用的材料。夏天,连绵几天的小雨过后,屋外湛蓝的天空已悬起了一条美丽的彩虹,可屋内还滴滴哒哒的下着——房顶漏雨了!这时,主人就懂得,秋天过后,可千万不要忘记往家中拉几车上房子用的土啊!

还有,庄稼生长,需要大量的农家肥料,这就更离不开土了。在孩提时代,我最感兴趣的就是每年一次的往家中拉垫圈土。

秋收大忙季节过后,场光地净,大地显得那么开阔,天空变得格外晴朗,阳光也柔和多了。这时,社员们在队长安排好的地块,用锨先把表层黝黑的沃土堆起来,然后再把下面浅红色的生土挖出来,堆成一道又厚又高的土岗儿。再按家户猪圈的数目划成土段分给社员,拉回去供一年的垫圈积肥使用。

“队里分土了!”在星期六下午放学的时候,不知是哪个消息灵通的小伙伴吆喝了一声,于是,几个小脑瓜凑在一起,要比比第二天谁起得最早,谁帮大人拉的土最多。

拉土的路上,小拉车穿梭往返,热闹繁忙。强壮的小伙子,大都是一人一辆。也有父女一辆的,母子一辆的,夫妻一辆的。当时,社员家的小拉车不是太多,有不少小车是从外队借来的。车轮的滚动声,人们的说笑声,在金色的阳光下,汇成了一条欢快奔流的小河。

我们小孩子,最愿意帮着大人拉空车。我们迈着快步,像乍着翅膀飞起来。一边小跑着,一边数着路上的车辆,评论着谁家的小车{zx1},谁装的车头{zd0},谁迈的步子{zd0}。当时,留给我们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增彦叔叔和婶子了。

叔叔和婶子刚刚结婚一年,可婶子怕累坏叔叔,就把刚满月的儿子交给婆婆,赶来帮忙了。他俩拉的小车,是婶子过门时的嫁妆。当木匠的爹爹,没有更多的东西送给独生女,就用满腔心血给女儿做了这辆样式美观、轻巧的小拉车,还细心涂了一层桐油。小车映着阳光,闪烁着金色的光彩。浓眉毛、大眼睛、身高体壮的叔叔驾着车辕,大步走着;面皮白净、眉眼秀气的婶子紧迈着碎步,在车的左边用劲拉一条绳儿。她和叔叔并身拉着,不时用右手扶在车把上,和叔叔粗大的手紧紧挨着。俩人一边拉着车,一边说着话儿……他们招来了多少羡慕的目光啊!是在羡慕他们车子的经巧?还是土装的多?自然,谁又能说,一些姑娘和小伙子不是在羡慕叔叔和婶子的亲昵劲儿。

这时,一位快嘴大娘对他俩说:“增彦兄弟,用劲拉吧,等你们孩子长大以后,就不用再受这种苦了!”婶子抬起红喷喷的淌满汗水的脸,望望叔叔,叔叔答道,“是啊,再过十几年,拉土也该机械化了。”

后来,我就到省城读书去了,但从家信中得知,叔叔和另外几个年轻人,成立了一个革新小组,正在研制运土机呢!可是,没等运土机问世,就开始了文化大革命。

以后,队里就不让社员自己拉土了。每到冬天,队里用仅有的两辆老牛车,慢慢腾腾的给社员家轮流拉土。本来,社员在工前工后xx可以自己垫圈,可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经验,队里抽掉了三个壮劳力,专职给社员垫圈。每天,这仨人嘴里叼支烟,东家转转,西家看看,往圈里扬上几锨土,就能混一个满工。这样,极大挫伤了社员积肥的积极性。更使我气恼的是,叔叔和婶子在文化大革命中还遭到批判。罪过是:平时垫圈太勤,想搞发家致富,走资本主义。往年一到春天,家家户户的墙内墙外,都堆起了高高的一座土山。可现在,家门前堆着的土,宛若一个小小的坟堆。几次春节回家,都没看见有一个人脸挂笑纹往家里拉土的。

直到“四人帮”垮台后 ,生产队才又开始分土。队里为了鼓励社员多积肥,积好肥,还增加了粪的工分。还听说,叔叔和婶子都又成了模范社员。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拉着小车,汇进了拉土的人流。小车,比往年很显得多了,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满眼应接不暇的是一辆辆载满土的小车和一张张淌流着汗水的脸。猛然间,我看到了两辆小车,装得大大的车头,缓缓向我走来。拉车的正是增彦叔叔和婶子。叔叔身体健壮仍似当年,但头发却有些花白了。他拉的小车依稀可以辨出,仍是十多年前的那辆。只不过金色的光泽消失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用木板在车帮上歪歪斜斜打了几个补丁。婶子很显年老,眼圈微微凹陷,微黑的前额上已刻下了几道皱纹。前车给叔叔拉梢的,是他那11岁的女儿,后车替婶婶驾辕的,是她那18岁的儿子。叔叔、婶子和我搭过话后,一家人就又弓下腰,拉起沉重的车子,一步,一步,艰难的向前走去……

这时,我不由的又回转头来,望着他们,突然觉得有一条无形的绳子猛拽了我一下,我沉重的心急跳起来——

哦,十多年前,叔叔和婶子拉土的情景是那样清晰,历历在目。十多年后,我们的祖国历经沧桑,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脚下,过去的田间小路已变成了宽阔的柏油路,公社粮站戳起了一排排圆锥形的白色粮仓,新竣工的公社大院,一栋栋新房,窗明几净,阔绰美观……可是,眼前这些拉土的人呢?几年前,我那快嘴大娘已经含恨去世了,可是,她与叔叔的对话却深深铭刻在我的心上:“增彦兄弟,用劲拉吧,等你们的孩子长大以后,就不会再受这种苦了!”可是,如今,十多年过去了,被四人帮荒芜的土地,在社员们辛勤汗水的浇灌下,又重新变肥沃了。可是,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社员生活水平的提高,社员精神面貌的变化,却远远不如此简单。

两天之后,我回到机关,可叔叔一家四口拉土的情景却时时在我的脑中映现,我只觉得,他们车上拉紧的绳子,也牢牢系在了我的肩头,使我时时不敢松懈,永远用力向前……

 

1982年夏天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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