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5-07 19:59:12 阅读5 评论0 字号:大中小
袁家祯:光荣与遗憾
他在2辆样车的基础上做完了第二轮设计,是BJ130从样车到商品车的研制者和推动者
见到你们,我非常高兴。我今天来,很多人都觉得奇怪:“BJ130都过去了这么多年,北京二汽也没了,为什么还要回忆这段历史?”我觉得这段历史很有价值。中国人不笨,如果各种条件允许,我们做的汽车并不比外国车差。看看跑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外国车,是总结中国人做汽车的经验教训了。我们有成功,也有失败。如果外国车不进来,我们自己也能搞,只要我们按程序去研究,去试验,去踏踏实实地做,我们也能做好。我这一生干了很多工作,但对汽车工业最有贡献,或者说最有价值的,就是BJ130汽车的研发。我今天讲的这些历史很多没有公布过,我也没其他要求,就是希望给你们讲讲真实的历史。我从技术角度来谈BJ130,实际上,我从一个普通技术员成长为总工程师,这个过程跟BJ130是分不开的。研制BJ130,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体会。汽车从设计到试验,应该精益求精,但当时的环境不是谁能决定的。BJ130样车出来后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被借调来的人都回去闹革命了。知识分子被关牛棚,挨批斗,吃尽了苦头。这就是现实情况。最初我是被朱临局长组织起来的技术人员之一,但我比别人做了更多的工作。我们这些年轻的技术员受到文化大革命的冲击相对较小,也没有回原单位闹革命的问题。这样我才有机会在2辆样车的基础上,做完BJ130的第二轮设计和试验,从而完成了BJ130从样车到商品车的过程。从修理汽车到制造汽车我今年73岁,退休12年来从未在家休息过。我生在江苏,3岁到北京,初中毕业时父亲去世。如果继续上高中,就得交学费,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所以我选择了中专(不要学费)。 1952年我考入北京市立高工,学汽车专业。学校在三里屯大使馆区,当时四周是荒凉的窑坑,就是现在的北京机电研究院那个地方。课程设置类似于清华大学汽车专业,用的是苏联翻译过来的教材,所以受苏联的影响比较大。 1955年我毕业时,中国还没有汽车制造业,只能选择电车公司、公交公司、汽车运输公司,也就是使用汽车的单位。我被分配到北京市汽车修配厂。由于我们借鉴的是苏联教育,实习尤其重要,基本上每门课都要实习。当时修理厂大部分是私营,公私合营正在兴起,惟一的国营修配厂就是北京市汽车修配厂,在王府大街首都剧场对面,原属民航局主管,后直属于北京市交通运输局,公私合营完成以后,汽车修理行业都并入其中。修车一干就是3年。带我的师傅是工程师李镇潮。李工毕业于清华大学,是厂里主要技术力量,也是厂里惟一一名工程师。我们这帮技术员有不懂的,都会向他请教,他也会细致回答。他在“三反”时被xx,尽管他什么错事也没做。由于城里不方便试车,人也太多,二车间搬到了二里沟,改为北京市汽车修配厂二分厂。刚来二里沟时这里是桃园和坟地,建厂后曹延成被提拔为厂长,那时我很快成为工段长,我的行政领导是曹厂长,技术领导是李工。这3年受到的锻炼让我终生受益。我们修的都是外国车,而且每辆车都是大修,都得把整车拆散了重新装配,这为我的汽车生涯奠定了基础。1957年在修理厂我就学会了开车。要讲BJ130历史,就不能绕过修车阶段,更不能绕过微型汽车,这两段历史都很重要,甚至可以单独做篇文章。1958年大跃进中普遍的风气是:搞修理的就要升级搞制造,修吉普车的要装自己制造的汽车。1959年我们与清华大学合作造微型汽车,前后共造了7个车型。1961年因为质量不可靠,微型汽车下马。下马后我们又恢复修车,但我们用修车的钱来养制造,努力产品升级为汽车制造厂的想法,却始终没有改变。这期间,单位送我和沈晨三二人到清华大学读书,当时我是技术股长,沈晨三是工艺股长。回来后,我们正好赶上做BJ130。微型汽车以失败告终,BJ130却是成功的,其生命期长达26年,但如果没有微型汽车的积累,就不会有后面BJ130的成功。在微型汽车之前,大跃进中我们还做过大客车,底盘和发动机从长春一汽购买,我们做车身。举个例子,那时我们都愿意去韶山,因为那里的接待用车就是我们做的。后来由于没有连续的订单,大客不得不下马。以后还做过拖车,那时候一辆柴油大货车要拖挂几个拖斗,大跃进的极左思想无处不显。人手一册设计参考图纸我们修理汽车的基础一直没丢,我们以修理来养制造,先养客车,再养微型汽车,后来又养BJ130小卡车,国家拿不出这笔钱,我们就用吃饭的产品来养它。曾经一度,北京市汽车修配厂旗下发展到11个修理分厂,我们二分厂是华北{zd0}的修理厂,也是全国{zh0}的汽车修理厂。后来统一改名汽车修理公司,如今它已是国内500强企业之一。在全国,从汽车修理厂升级为制造厂,成功的例子并不多,我们是其中一个,也是因为有多项因素和特殊条件促成的。北二汽的经验是:良好的汽车修理厂是升格制造的重要台阶。 BJ130的车型我们并不是{zx0}做,但无疑是{zx0}成功的。BJ130主要是靠两轮设计完成的,{dy}轮是在朱临主持下做的,2辆样车出来后,他就被文化大革命xx了,他借调来的人也都回原单位参加革命去了,工厂就剩我们原来的几个人。工厂有两年多时间处于停产或半停产状态。开始没有BJ130这个型号,统一称作小卡车。我们小卡车设计班子,有20多个人(材料上写的是40多个,可能加上借来的管理和老工人)。大家各有分工,我在设计组{dy}阶段负责工艺和冲压,xx停产以后负责产品。我们先去天津参观,看到他们在日本三轮卡车上做了简单的改变,在前面加一个车轮,变为四轮汽车,再把驾驶室略变宽,载重仍为1.0吨。我们觉得没有可取之处。你老问BJ130的参考对象,这是个秘密,绝不让说的,因为当时的政治气候如此。宣传报道上都写着BJ130是在一无图纸二无资料的情况下,凭着革命精神做出来的。实际情况怎样呢?我们设计组基本上人手一册设计参考图纸。图纸从哪里来?在我们之前,长春汽车研究所(一机部直属企业)给上海设计了1.5吨小卡车。所以说上海比我们搞得早。天津参观后,1965年5月我们又直接去上海参观。上海车叫SH120,“1”代表货车;“2”是车的吨位级别,“0”是车型排列序号。它是全新设计,四缸发动机、顶置凸轮、平头驾驶室。我们去时SH120快做好了,驾驶室的漆刚喷完,总装就要开始。不过,SH120的后轿是单胎,容易导致侧滑。再加上发动机故障率高,逐渐不受欢迎,{zh1}被迫下马。上海花钱从长春买了这套图纸,我们跟长春关系不错,长春把整套图纸给我们作参考,但是长春方面不让说。尽管我们搞出来的车跟上海xx不一样,但坦白说上海的图纸确实是我们参考的样板,特别是图纸绘法、编号、标准同苏联给一汽的产品图纸一样,这对初次设计的单位帮助很大。我们还参考过日本单胎轻卡,丰田的、日产的都看到过,形状跟上海SH120差不多。当时那些外国车前后轮都是单胎。做成后轮双胎算是我们的创造,同样都力求走货车和皮卡之间的空白,即形成新一代小车轮的轻型货车。我们是独立设计,从发动机到底盘和附件,同国外车没有任何相同处,几年以后的分析对比中发现,结构和安全储备很相似,说明60年代国内外轻型车的设计水平很接近。第二轮产品设计汽车设计不可能一轮就成功,但BJ130的首轮设计可以说是基本成功的。不过它只是样车,样车就会有问题。经过试验问题有几十个吧:如半轴断、刹车不灵、后桥开裂、前桥打摆、传动轴响、钢圈开裂、轮胎早期磨损、货厢底板变形、驾驶室支腿开开裂并且冬凉夏热等。这样的车使投产无从谈起。在样车基础上,我们搞了第二轮设计,这次图纸全是我们一张一张画出来的。朱临局长设计的是样车,我们这轮就是要搞成商品车,两者区别很大。但{dy}轮做出来后,媒体就宣传BJ130做得很成功了,还被说成是北京文化大革命的成果。第二阶段设计却鲜为人知,尽管它是BJ130成功的关键。谈第二轮产品设计之前。先说一下我们的两位领导人,xx中朱临局长被扣上“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帽子,交回交通运输局批斗和强制劳动;李镇潮总工的命运更惨,罪名是“里通外国的大特务”。后来我们才知道,当时写信到国外,信都要被留底,李工西南联大毕业后到云南汽车修理厂去修军车。跟他一起工作的有一个美国人也是中校,抗战胜利后这个美国人回国了,他们偶尔互相通信。这个美国人回国后到了消防队,从事灭火工作。李工是上海人,到过北京、昆明、也去过台湾,所以写信的地方就有变化。造反派问他“你到北京寄出的那封信中泄露了什么机密?”“你从上海寄出的信发出了什么情报?”李工被整得死去活来。其实他们谈的都是很一般的内容,但成了里通外国的证据。xx的混乱,造反派的你争我斗,使BJ130的质量问题无从下手,所幸两派头领都希望BJ130投入生产,他们互相打斗,说我走“白专”道路,但对我的工作至少口头上支持。加上多数群众不愿坐以待毙,只要我去找他们都会无条件的干起来。所以在破坏性极强的文化大革命中,BJ130的第二轮设计和试验能够开展起来,其工作量庞大,涉及到设计、工艺、配套、标准、设备等多方面。在外形和总体尺寸不变的情况下,我们从解决{dy}轮设计遗留的问题入手,几乎更新了全车图纸,产品图、工艺图、工装图,还要跟工人一起干活,直到拿出试验结果报告为止,此后第二轮改进之后出产的BJ130汽车就可以使用了。不收费的试验第二轮产品设计把汽车结构和性能计算重新作一遍,这是容易让人理解的,但是台架试验重复进行两次,这是不多见的。我认为BJ130研制成功,主要得益于充分而严格的试验,这应该算一条重要的产品开发经验。 BJ130{dy}轮产品设计的失败之处,主要是未能进行台架试验,作好了样品就装车。道路试验能够反映问题,但是周期长,不能有效观察损坏规律。对于汽车修理厂上汽车,最为缺乏的就是没有试验手段,在思想上也没把试验列入议程。总共4个月的试制时间,提高了速度却牺牲了质量,试验证明xx前留下的是不能使用的汽车。xx之后我接手第二轮设计,主要是通过试验摸清原来存在的问题,改进设计以后还要通过试验来验证是否达到使用要求,试验是区别改进效果的主要手段。我重视试验的原因,一是我多次去一汽,看到设计处有很多试验设备,知道产品是由这些设备做出结论的。二是研制小卡车之前,我担任中心实试验和中心计量室主任,微型车下马后,工厂分为两部分,一半职工仍在修理汽车,后全部调往清河运输公司修理厂。留下500人造汽车配件,这时原材料要化验,铸件和热处理要作金相,大量的机制产品和设备需要计量,我调往小卡车设计组之前,对于试验工作有所了解,厂内没有的试验设备也知道何处找,所以我是通过试验来搞好第二轮设计的。xx开始我对于存在问题的总成逐项改进,实际上厂内除了靠边站的李总外,我是最有经验的,因此还能带动一些人完成任务。北京不能作的试验,我们就找长春汽研所做试验,而且是一分钱都没收。这里也有段故事。文化大革命后期大家都没活干,汽车局给长春汽研所写信,说:“你们的人也别闲着,拿BJ130练练兵吧。”王所长看完信后很支持我们,就充分利用他们的试验设备,做得多也做得特别细。长春的武斗比北京厉害,挨斗的人和没挨斗的人之间对立情绪严重。但我们做试验时,两派人对我们都不错。他们也都张罗着帮忙。最麻烦的是做疲劳强度测试,它看不见摸不着,却又至关重要。但汽车上的所有零件都必须过这一关。这些试验设备一般的工厂根本买不起,而且用的几率也不高,如果不上新车也就用不着。我去做车架和车身疲劳试验时,搞试验的人几次问我:“你为什么这么作试验?我们自己都没这么做过.”我说:“多亏你们有设备,要不然几十万次试验怎么做啊。”回过头来看中国汽车工业,早期苏联是真正帮助我们,把成熟的汽车设计图纸给了我们,把整个工艺给了我们,把研制的设备给了我们。这些设备引入中国后,虽然试验设备用得很少,但真正搞开发这些试验设备都会用起来。我利用专业设备把BJ130所有的零件全做了试验,试验不合格的就改,直到合格为止,这就是我的成功试验。 BJ130系列型谱我是中国搞系列产品最早的人,当我在汽车工程学会第二届年会上讲系列化时,国内汽车主机厂都还是单一产品。 BJ130很畅销,不少人都是通过批条子来买车,这种情况下,厂领导就千方百计想把产量提高。但我的想法跟他们有些不一样,我觉得已经不是单一BJ130车型的问题,而是应做成系列化产品。1978年,我设计了BJ130系列化型谱,把载重量拓宽到3吨、4吨,还开发了2吨、3吨长轴距车。为何要做型谱?BJ130的所有零件的潜力我都很清楚,因此在搞多品种时,我并不是从头来。驾驶室保持不变,其他有些地方看着一样,实际尺寸不一样,改了局部地方。改完后再找相关厂家做,做出来后进行试验。按型谱做好产品后,我们把车开到公司大楼报喜。当时的北京二汽厂长是从北汽调过来的王光富,他比较支持我。但两个副厂长坚决反对,副厂长一个管生产,一个管技术,都是本厂工人。他们说:“BJ130现在买都买不着,咱们全负荷生产也满足不了需要,你就别再添乱了。”“做BJ130就行了,怎么还下出这么多蛋来?”正好赶上段君毅到厂里来考察,段是原机械部部长,后来当了北京市委书记。两个副厂长就跟他汇报情况。当时在场的另一位(跟我较熟)干部事后告诉我:“他们(副厂长)不让你搞,结果市委书记来了,他们却拿你的型谱做汇报。”这句话提醒了我。后来我找个机会,给段君毅写信说这件事。段书记批复说:“这样的技术干部要用。”我在二汽这么多年一直没职务,段批复给当时的北京市经委主任,然后我就被提拔为副总工程师,主持产品开发,不再干具体活。上述情况是吴忠良总经理亲口对我讲的。{zh1}厂内搞了一个折中方案,只生产可载三吨的BJ130A长轴距车,其它不生产了。这也成了北京二汽惟一的畅销车型。此后十年一贯制,我离开北二汽后他们再也没有搞出新产品.各地BJ130车总产量超过50万辆,畅销26年,成为中国汽车产品史中重要的成员。可惜的是,BJ130一直没被鉴定过。有{yt},我们正在昌平做试验,汽车局局长胡亮来了。他说:“BJ130是继一汽解放牌之后,我们国内{dy}辆自己研制的汽车,还做了这么多试验,我们得好好开个鉴定会。”我们搞第二轮产品设计,刚作过台架和整车试验,为了配合一机部开会,我们又拿出10辆车给长春作鉴定性试验。这很不容易,因为当时企业产量很低,不过这些试验报告我{zh1}都拿齐了,获得了宝贵的数据,两次试验的结果和结论xx一致。北京某位xx说:“BJ130都生产几年了,还开什么鉴定会”,鉴定会因此开不成。能不能搞别的形式?1975年,胡局长建议召开全国轻型汽车技术交流会,让全国汽车厂都来参加,推广北京二汽BJ130的开发模式。那次会上,我们把长春鉴定的整套报告都带去了,给全国汽车厂提供数据、经验和方法,让他们学习。我们还为其他汽车厂无私提供了全套BJ130的设计图纸。只要有机械部的介绍信,只要是生产轻型车的企业,就可以免费索取全套图纸。这样我们送出图纸100多套,根据图纸做出产品的企业有20多家,几乎每个省都有一个BJ130点。 1985年全国都搞技术引进,北京二汽也有技术引进任务。一机部以技贸结合的方式买了3万辆五十铃汽车,每车带来技术100美元,3万辆车共300万美元。相当于把五十铃小卡车的全套图纸买进来。实际上五十铃小卡车跟我们属同类产品,相互重叠,它的载重量也是从1.5吨到3吨,只不过驾驶室比我们漂亮,发动机比我们先进,其他地方没多大区别。北京二汽由于对老产品的依赖,不愿意改,就只套用了五十铃的部分发动机和驾驶室,其他部位继续沿用BJ130。出来的产品改为BJ136,从此BJ130完成了历史使命。如果那时彻底上五十铃,也许北京二汽就是另一番景象。后来别的汽车厂上了五十铃整车,销路好过北京二汽,顺义新厂区给现代合资企业当了中方股本,北京二汽就此退出了历史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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