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建国：对生活的轻轻一擦

    我们管花城出版社的老总肖建国叫“花总”，但他确实一点儿也不“花”，不招摇、不时尚，整个一老农民似的。但他“憨”，“憨”到在女儿的婚礼上语无伦次，边祝福边落泪。他耿直、拙朴。他还实在。

    这篇小文，就说明他是一个实在人。“xx”是他一直想写的一个话题，我感觉他对此有太多的认识，呵呵，专家级。当然，专家级的还有他的叙述方式，在现在这个“花花”时代，他就是一个“苏联专家”（新中国建设期间，苏联给我们提供技术援助的工作人员），真材实料的技术含量，还有一本正经的语言风格。可这一本正经的后果是让人忍俊不禁，笑后感觉：这文章有意思。那有什么意思，只有读者自己知道。

    老农民一般的肖兄，早年就写优秀作品，还当过挂职副县长，一介书生当官，文人气不减，这种官当得也是很有意思的。当官多年，笔似乎是放下休息了，但头脑没闲着。近来又破土而出，小说佳作频频面世。他是把生活中的“有意思”变成了文字。

    这文是他对生活中的一个小板块的轻轻一擦，也许是火柴与硝面触碰的那一瞬，也许是利刃对腐木的一掠而过，也许只是对一朵花儿的一抚，有着戏谑的意味。

关于xx

肖建国

    xx是那些胸有多抱负却终日郁不得志的人十分沉迷的一种游戏。

    xx真是非常容易让人沉迷的。一副xx，144张牌，却有着无数种打法。湖南有湖南的打法，广东有广东的打法，四川有四川的打法，吉林亦有吉林的一套规矩，香港、台湾，或是美国旧金山的唐人街，则又各有各的打法，自成体系。好多地方在同一座城市还有好多种打法。即使在同一个xx馆里，各个房间的打法也不尽相同。有的地方144张牌全部用上，打法十分繁复，有的地方却要去掉花，去掉饼子，去掉万字，只留东、南、西、北、中、发、白板和索子，精精简简的一小撮牌，那种打法想必又是相当简约的。而无论繁复，无论简约，或是不繁不简，中规中矩，却都各有一套规则。

    这些规则都是人制订出来的。是各地的不同的人制订出来的。

    如果有好事者作个统计，xx打法至少不低于一千种。那么，参与制订规则的又该有多少人呢？无法统计。这些规则都是基本固定的，约定俗成的。还有那些在旅途中、在会议期间、在参加各种活动的间隙杂凑起来的“麻友”，这些人来自山南海北，只能大家合议，临时制定规则。虽然是临时制定游戏规则，却是谁都乐于参与，十分投入。所有在场的人无不发言踊跃。也有建议，也有争吵——常常还争得面红筋暴，但很快就能达成共识。

    我经历过好多次这一类议定政策的过程，我非常讶异，每一个人都是那样认真，神情xx庄严，专注，对每一个环节都作了反复思考，反复推敲。我无端地推想他们从未参与过类似制定政策的过程，所以才会如此慎重其事，能够亲自参与制定政策，在某种程度上唤起了他们内心深处的自尊。他们当然都明白，这牵涉到公平原则，牵涉到自身利益。想起来有点奇怪，虽说是临时性的七嘴八舌修修补补拼凑而成的规则，接下来挑好方位各自坐下鏖战时，却基本上是公平的，没有什么漏洞，畅行无阻。

    牌场如战场，这是谁都清楚的。开战之前大家都有点兴奋，两颊潮红，两眼放光，一面嘻嘻哈哈地说些诸如“你今天要多发点资金”之类的屁话，一面把xx牌在桌上拍得xx地响。这时候每个人都充满了豪气。其实在这闹闹哄哄的气氛中已经有了硝烟味暗暗浮动。这从打骰子挑方位就已见端倪。这时候每个人打骰子都是站着，都是斜签着身子，眼睛觑着自己打出的点数，心里暗暗作着比较。打出了{zd0}的点数的人得到了首先挑选方位的资格，东西南北任他选，顿时气壮起来。双手抱胸，抬头看看天花板，又转头看看窗户、走道、门，略一凝神，伸手在一个位置上一拍：“就是这里了！”待他坐好了，其他三人再依次坐下。于是，开战。

    现在的棋牌室里，已经没有了手洗xx，全部是自动的。这就少了一种亲切的手感，却更多了一种运气，多了一种公平。节奏也更快，“战斗”遂更加紧张、激烈。那些平日里在生活中常感觉不得志的人，下决心要从牌桌中找回自信来。这些人往往总想着做xx。自己的一十三张牌在面前一字排开，豪情也随之升腾而起，感觉这十三张牌就是千军万马，就是一个乱哄哄的部门，由我摆布任我驱遣。想着工作时对哪怕是最操蛋的员工也奈何不得，此时却可以任凭自己的设想将xx牌吃进打出，能者留废者丢，心情是何等畅快。他一眼往十三张牌上扫过去，不须跟任何人商量，瞬间就决定了这盘牌是哪样打法。那当然是尽量往大里做，要把自己的兵力、技巧、智慧、运气，发挥到{jz}。可是xx桌上有四个人，都是各怀了心思的，打的是“人盯人”的战术，不会是有人想做xx而轻易就让人得逞的。上家卡，下家拦，对家顶，这都是牌桌上常用的手段。就是在生活中，也不是没有经见过，不必在意，也不必大惊小怪。何况他们不光跟自己是对手，他们互相之间也是对手，也要防着拦着哩。于是仍然不管不顾一门心里地做xx。其实这种人在生活中就是吃了不会变通的亏，在牌桌上也没能吸取经验教训，一切照旧。这种人甚至连一点掩饰和伪装都没有，他们的企图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摸上一张牌来，没用，打掉；又摸上一张牌来，没用，又打掉；再又摸上一张牌，哈，好牌，立即换了一张牌打出去。眼看着面前的牌势照着自己的设想艰难地一步一步地码过去，还沉浸在一种即将到达光辉顶点的喜悦中，忽听旁边一声欢呼：“和了！”双手把十三张牌一齐推倒，一局小和（俗话又称“鸡和”或“屁和”）轻易就把即将实现的理想瓦解了。

    他们很不屑于做这种小和。他们宣称“与其做不和，毋宁输。”可是他们往往就输在别人的小和上。

    输了一盘没关系，还有下一盘、下下盘哩，甚至还有下一圈、下下一圈哩，总有做成大和的时候。牌局不像人生。人生只有一次，牌局却可以有无数次，可以失败了再来，再失败再又来，总能有做成的时候。

    当然有做成大和的时候。很多地方的{dj1}大和是十三幺。要把东、西、南、北、中、发、白以及万子、饼子、索子的一、九各摸一张在手里，确实不容易。正是不容易，才是要做。霸蛮也要做。这些人精神让人慨叹。十三个“幺”牌都抓到手，听牌的时候，不由人不心跳加快，燥热异常，连呼吸都变得短促起来。这时候十根手指都微微发抖。但又必须努力压抑心里的兴奋，尽量不形之于色。我见识过好几种大和听牌时的神态。一种是陡然站起，又登地坐下，再站起，再坐下。一种是双手抠紧桌角，脑袋前倾，眼睛瞪得滚圆。一种人很奇怪，是把手探下去伸进鞋子里，在脚丫上摸呀摸，摸得脚臭弥漫。还有一种十分xx，只把十三张牌轻轻扑倒，缓缓点上一支烟，眯起眼睛吞吐烟雾。左右三家都xxxx”出来了，他不理，看都不看一眼。他要博自摸。眼前只剩下{zh1}一墩牌了，他用三个指头把牌夹上来，大拇指在牌面上一搓，再一搓，略一凝神，猛然暴喊一声：“和了！”把xx翻砸在桌上的同时，一阵大笑，感觉半生的辛劳奋斗都得到了补偿。此后的大半年时间看到他都是笑脸常开，心情畅快，效率奇高。

    我是不提倡打xx的。但从某种意义上看，xx消解了一些人人生中的诸多遗憾，让他们获得了另一种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