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形象中的人文立意
——申平小小说创作论
周 鹏 刘天平
申平是我国{dy}个有意识地致力于动物小小说创作的人。近年来,申平创作发表了大量的动物小小说作品,在国内独树一帜,成绩斐然。他的单篇作品《头羊》《猎豹》都曾获年度全国优秀小小说作品奖,小小说作品集《怪兽》、《头羊》分获郑州市小小说学会第二届、第三届优秀文集奖,《红鬃马》入选《中国小小说典藏品》;《猫王》《通灵》等多篇作品数百次被选入各种xx选刊和文集中。
申平的小小说创作已经引起国内同行和评论家的广泛关注,他成为了动物小小说创作领域里的“xxx”。申平实现了动物小小说文体的自觉嬗变,这不仅体现在题材的创新,善于把草原经验转化为小小说的文学经验和文本经验,更在于他以动物为载体来改造社会和人生的总体价值。从这个意义来说,申平动物小小说的意义超越了文学的范畴,正如xx小小说理论家刘海涛的评价:“申平很多的动物小小说不能光用题材创新、叙事创新来评论,他的立意向人类的共同本性描写、向人类未来精神的描写挺进,就远远超出了一般人的艺术思考的范围。” ①
一、立意的技巧:别有韵味的多样化
《百花园》杂志前主编邢可曾提出:“小小说是立意的艺术。”纵观申平的动物小小说,作品立意xx出了人与动物、人与人之间和谐相处的价值观,凸现出人文的主题,或批判人性恶,或思考人与动物的和谐相处,或呼唤时代精神等。这种对人文的审视和思考,无疑增强了作品的学理性、思辨性和思想性,既开拓了作品的深度,也增加了作品的高度。申平立意的技巧主要有三大倾向:
一是借物喻人,留白加深立意。申平曾说过:“我写动物小说,说到底是把动物当作人来写的。红鬃马也好,头羊也罢,它们几乎就是人的化身。我把人和动物放在一起去比较,把动物当成一面镜子,照出人类自私丑陋的一面。”②他创作中这种批判意识和理性精神,把小小说文本的思想性作了比较充分的艺术发挥。
申平所针砭的人物具有高度概括的社会性,如鲁迅笔下的阿Q一样,集中表现了人性深层普遍的心理意识。在《头羊》《红鬃马》里,由动物之首推及到人类,批判了“xxxxx”的社会怪象。这样,文本的内涵就不局限于马羊的悲剧了,而是提升到人类的层面上——人类不也是容不下锋芒毕露的人吗?不也是要扼杀个性吗?借物喻人这一类型的作品在申平的动物小小说作品中占有较大的比重,可以说这是他创作的主要方式之一。《狗患》里貌似写狗患,实则却是写人患,道出了人性的自私和贪婪;《战马火龙驹》中火龙驹悬崖边上的纵身一跃,多少给追求自由的战马抹上了一层悲剧色彩,同时喻示了人类追求自由的决心与悲壮。
小小说的篇幅精短,艺术载体十分有限,申平在这有限的载体中给读者开拓出一个无限的想象空间,即让作品具有曲幽通径的意味,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境界。以《红鬃马》为例,{zh1}的结局是马被狼吃掉了,申平没有将马的悲惨过程细细地展示给读者,也没有用细腻优雅的描写和酣畅淋漓的抒情来拨动读者的心弦,而是靠机智的留白加深立意。他只用一句“远处,传来得意的狼嗥”作为结尾,创造出了一种让人反思、让人揪心的意境,给读者留下无尽的空白,有着警醒与反思的力量。
再看《狼涎》末句:“他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去找战马墓》末句:“这不仅仅为完成爷爷的心愿,而且是为了找回更多的东西。”《女大学生宿舍的虱子》末句:“是啊是啊,这是为什么呢?这一夜,许多大学生都xx了。”……这些篇目的结尾,作者始终以高度的理性叙述事情的经过,竭力隐藏自己的价值判断,对叙述对象没有作任何的评价。对于叙事话语中隐含的空白,可以有无数个解。每一个读者都可以根据自己的人生经历和艺术体验作出自己的解读,而这无数个未知的解读正是作品留下空白所产生的魅力所在,无形中丰富了作品的思想内涵。
二是对比中反思,承载更多容量。恩格斯曾指出:对比是“对人物的有代表性的性格作出{zy1}的个性刻画”的好方法。③ 其实,无论是刻画人物,还是描写动物,对比都能使文本所塑造的形象深刻、思想升华。它是对一种行为状态或某种现实所进行的比较,能够突出、展示艺术的变化和反差,使读者从中获得一种思索和启迪。
2005—2006全国小小说佳作奖《猎豹》就很巧妙地运用到了对比来升华主题。作者先叙述豹子的凶狠,差一点就置张五于死地。随后张五住院了,闻讯前来的副乡长虽不会张牙舞爪,但他一开口就是要判张五几年徒刑。而当张五将豹皮送上,他便立即改口,证明张五打到的就是一匹狼。通过副乡长前后态度的对比,我们不难发现他才是一条贪心的狼。利益在这里构成了一个根本的对立面,而对立的双方在叙事话语中互相渗透,隐含着不可调和得冲突张力。作品通过打破尖锐的利益链,让我们愈发沉重的是张五与豹搏斗是胜利者,与人搏斗却成了失败者,弱势群体的失败似乎就已经注定了是必然的。
对比的力量是无穷的,能使作品承载更多的思想容量。对比往往是作者有意对素材进行艺术的处理,使其产生一种艺术反转的效果,让一般化的生活现象得到渲染与放大,表达出作者深刻的人生思考。这种艺术反转使作品的情节有了较强的差异性,而情节又能概括人性深层的某种心理。不管是《狼涎》中表现出的人的自私与狼的无私,还是《农场那头公猪》中会计的唯利是图、冷漠无情与公猪的不图回报、无私奉献,这些对比都概括出了人性的弱点,向我们昭示出“人与动物要和谐相处”的创作母题。
三是以小见大,以微知著。小小说最忌讳浅层的立意和直奔主题的叙述方式。申平深谙其中的门道,他的创作常常是通过以小见大的手法表露出社会现象或人生哲理,融进自己的一种寄托或寓意,竭尽全力去写透故事和动物。
在申平的作品里,他选取的切入口往往很小,常常只截取包含矛盾冲突的某一个焦点,但却能由这一个点反观出生活的某个横截面。《通灵》聚焦于“黄鼠狼爬高桌”,《猎豹》集中于“围绕豹皮的处理”,《猫王》致力于“猫怎样捕鼠”,《奇猪》则是拿“奇”字大做文章等,它们好比聚焦镜一般,具有极强的显像作用,往往让人在细微中反思这个五彩斑澜的世界。
“焦点”能引发出全篇艺术意蕴的根源,它不是梗概的叙述方式,而是凸显叙述,从而使提出的问题很大。俗话说,“一滴水能反映太阳的光辉”,“螺蛳壳里做道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白狼》里写出了人类的贪得无厌;《猫王》道尽人类占有、虚荣的丑陋;《狼精》揭示了“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性命”的哲学;《猎兔》中讲明了“狼心隔肚皮”的道理……不管是哪种立意,作者都以追求作品的深刻内涵来实现“篇幅短小而内涵精深”的突破,以达到作者所寄托或寓意的人文价值观。
二、立意的类型:讽刺意味和悲剧色彩
日本作家德田秋生说:“文学是慈悲感和怜悯心。”申平通过动物题材,注入了对人类、社会等深层次的思考。他重新审视动物的生存状态,并以此作为生存的镜子,来反观和检视我们人类的某些生存状态和生存观念。在不动声色的故事叙述和描写中,申平{zd0}限度地折射出冷漠的讽刺意味。读懂其中的深意,我们会为之喟叹,掩卷沉思。
《怪兽》里老猎人因墨守成规差点丢了性命,而在他身临绝境之际,终于做了一次生命的抉择,扣下扳机,让一条条山规化为乌有,反观现实社会,亦不乏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山规”需要我们有足够的勇气去破除;《两只狗的爱情及其结局》表面写乡下狗与城市狗的爱情悲剧,实质是反映乡村在城市化进程中新旧体系的冲突,女主人对两条狗“地位悬殊”的爱情的蔑视,又反映了当代人们用势利的眼光衡量爱情的普通现象,也道出了像乡下狗那样的弱势群体的无奈、悲哀;《猎兔》反映出当今社会日渐功利化的情谊和越来越严重的信任危机;《绝壁上的青羊》引发当今农民医疗体制的深思……这些作品,既是对人性的深刻批判和反思,又是对人性的深切关怀和怜悯。
申平在与小小说评论家陈勇进行的访谈中提到:“动物世界和人类社会息息相关,当动物和人发生各种关系的时候,往往会映射出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你不必把你的思想强加进去,自然而然就‘流露’出来了。”说到底,动物是表达思想的一个特定载体,申平通过这个载体,巧妙地折射出了当今社会种种扭曲的价值观,同时也在呼唤真善美的回归。
然而,一旦人或动物的呼唤得不到呼应,也就意味着他们走向了宿命论的终结,使得生命愈发苍凉与凄楚。这样,悲剧色彩自然产生了。鲁迅曾说过:“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如果说透过悲剧能增加作品的厚度,那么在申平的不少作品是有这样的厚度,而且这样的悲剧本身大多数批判着人性丑陋的一面。比如《刘四养羊》出现羊羔的冻死本可以避免,但悲剧的发生是刘四夫妇的好逸恶劳所酿;《叶公好龙(二题)》里批判矛头指向叶公的自私自利、贪婪,正因如此让他一命呜呼。申平作品中动物的悲剧类型大致有以下两种:
一是由人类有意识的行为所致。在《红鬃马》《头羊》里,马与羊都是被人迫害死的。马鬃毛被主人剪掉,头羊被瘸羊倌算计,人类对它们个性的压制和毁灭,是引发悲剧的根本原因;在《两只狗的爱情及其结局》里,乡下狗大黄与城市狗菲菲相恋,然而不仅遭受到女主人的排斥,还遭受到一群陌生人的恶语和棍棒,悲剧由此而生,它们的魂灵只能“在屋内久久徘徊,不肯离去”;还有在《狗宝》里,张大爷病了,他的儿子却把所有的责任推卸到大黄狗的身上,甚至在利益的驱使下,不惜毁掉了一只尚未成形的狗宝。张大爷临死前还在喊大黄狗的名字,更突出了悲剧的色彩。任何行为都不可能xx脱离意识形态的再生产过程,正是人类这些有意识却又丑陋的行为,表达了人与动物的冲突,让作品抹上了浓重的悲剧色彩。
二是无意识的行为,即行动本身并不引起冲突,而是由其他关系与所限定的情境引发冲突。在《白蛇》里,同学郑一的爸爸平时根本就不迷信,但打死白蛇后,只因王大忽悠讲了一个故事,心理阴影便一直挥之不去,结果轰隆落地的汽油桶声便吓死他了。本来打白蛇根本不会引起郑一爸爸的死亡,却由一个荒诞故事产生的恐惧感酿成了悲剧。《狐心》中父亲挖了狐狸的心这一行为,本属无意识的,却想不到造成他的女儿死亡。
诸如这样悲剧的产生是偶然的,本身并无{jd1}的必然性,然而事件过程中渗进了人物的心理历程和一种命理哲学,于是偶然式的悲剧便有了必然的隐喻。《狐心》里女孩因自我的呼唤得不到回应导致死亡,这样的怪状虽然在医学上能够成立,但却是十分的稀罕。这样的悲剧式恰恰是作品隐喻所在,女孩试图通过呼喊来保护动物,却不过是处于文明中柔弱的现代人的奢望,声音也变得微乎其微了。从这一层面上看,悲剧的意蕴无形中得以扩大,文本的思想内涵亦随之升华。
无意识的行为造成的悲剧远远比有意识的行为更有深层次,因为它逾越了人与动物的表层,建构起人与人之间精神层面无可避免的冲突。然而,它们都有这么一个共性——即悲剧的意义不在于表现人或动物的苦难,而在于通过动物的悲剧来反思人性,审视人类的处境,思考人性的局限。
申平的动物小小说作品不但是小小说界一面崭新的旗帜,而且以其深刻的人文价值观赢得了读者和评论家的肯定。他创作的动物小小说,不仅为小小说开拓了一种新题材、新形式,显示了自己的艺术个性,而且还在立意的技巧和层面上挑战了一个新的高度,为中国小小说创作的繁荣和发展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注释:
①刘海涛,《立意的深度与厚度——当代小小说名篇漫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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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申平,《申平动物小小说名篇赏析》,光明日报出版社,2010年,第204页
③xxx、恩格斯,《xxx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7版,第34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