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暑假,班里转来了一个插班生。
“大家好,我叫徐浪,从九中转来的。”
穿着很普通的校服,平凡的外表,唯唯喏喏的语气。一手什么着书包,一手拎着一大袋教科书。他被安排在教室的{zh1}一排,和一个少言寡语的男生坐在一起。插班生的到来,并没有在班里掀起多大波澜。
高三的暑假,整个学校都是空荡荡的。唯独高三的教室,吊扇有气无力地旋转着,女生们把头发捋到耳后,男生们把校裤卷得很高。那是这个城市最炎热的一个月,即使是早晨,气氛仍旧像午后一样压抑慵懒。
高三是我垮掉的一年。当然,那时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垮掉。相反,我非常为自己感到骄傲。
教室附近是医务室,里面有简易的小床,还有空调。我和几个男生特地买了一个西瓜,讨好医务室的校医。我们通常是拿着小说和mp3在医务室里窝一下午。在冷气十足的房间里,躺在床上看小说,听音乐,一想到隔壁火炉般的教室,还有那种压抑的气氛,自己总是特别得意。如果班主任来,就佯装肚子痛或者头晕。我的演技{yl},班主任虽有疑虑,但也不好说什么,叮嘱了几下便离开了。
那天下午,徐浪也走进了医务室。他满脸通红,好像是中暑了。只是,他领了药就准备离开。他看到在房间里嬉笑着的我们,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下节课有英语听写,你们还不去啊。”他的语气并不礼貌。
“什么?”一个同学有些惊讶地问。
“你们昨天英语单词测验就没有去,今天……”
“关你什么事。”他还没有说完,便被我打断了。
他愣了一下,便走出了医务室。
“乡下人,多管闲事。”旁边的一个朋友还不经意地唠叨了一句。
高三,我非常低趣味地迷恋上了翻学校的围墙。起初,只是和同学翻出去吃饭或者看电影。后来,即使没什么目的,我都会翻出去在街上闲逛。音乐教室后面高高的栏杆,往往我们翻到一半的时候,保安闻风而来。
“你们干什么!”
可当他冲到栏杆前的时候,我们早已奔驰在大街上了。这样的过程不惊现,却非常刺激。
那年我学会了泡网吧,像很多不良少年一样,在乌烟瘴气的网吧里抽烟喝酒。我和几个朋友xx出去,几乎都是为了去网吧。可我和他们不一样的是,我对网络游戏根本没有任何兴趣。当他们对着屏幕热火朝天的时候,我坐在旁边无聊地浏览着网页,甚至会写博客发牢骚。朋友都觉得我非常不可思议,竟然会在网吧里写东西,他们嘲笑我是一个文艺的小混混。
往往等我们从网吧里出来,赶到学校已经晚自习结束了。
住校生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教学楼里的电灯啪啦啦啦地熄灭,楼梯上空空荡荡的,我一个人走在漆黑的走廊上,偶尔经过几个捧着书的同学,他们依旧在讨论着习题和明天的测试。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些莫名的难过。
我走到教室门口,教室里只开了后排的电灯,只有徐浪一个人坐在位子上,他微微皱着眉头,在做代数题。我把电灯扭亮了一些,他抬起了头。
“你回来了?”
“干吗。”我的语气并不友好。
“你们晚自习怎么总是逃出去啊,都是高三的人了。”他用一种类似长者语重心长的语气和我说话,我突然觉得有些可笑。我懒得答理他,胡乱塞了几本书到书包里,把椅子推进课桌,准备离开。
但是他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今天点了名,班长把你们的名字都记下来了,明天班主任肯定知道了。”我突然觉得非常反感,看着他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我的火一下上来了。
我拎起书包走到他的座位边,用力把他的书全部推到了地上。
我狠狠地用本地化骂他,他虽然不是很听得懂,但大概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他皱着眉头不说话,一副孬种的样子。
{dy}次月考的成绩出来了。我的成绩和排位是意料之中的糟糕。而出乎意料的,这个中途转来的插班生,考了班里的{dy}名。这在班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班会课上,老师让徐浪上台演讲学习心得。
他操着一口浓重的江浙口音:“……我觉得最关键的是要认真,父母为了我们读书,付出了很多,我们必须努力学校去报答他们……”
听到这样做作的话,我在座位上翻了一个白眼,做了一个无语的表情,冷笑着对同桌说:“我真的受不了了。”同桌也无奈地摆了摆手。
就是这样的人,没有一点讨人喜欢。
即使是优点,放在他的身上,却都变成了缺点。学习努力,却是自卑想搏出位的一种表现。喜欢说大道理,好像自以为是有多成熟、有多了不起。对任何人都很和善,却显得非常虚伪做作。谦虚和蔼,却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孬种,没有一点男生的骨气。对老师同学礼貌,是因为他做人虚伪,有心机。
没有人想和他在一起。每次我们顶着一头用发蜡竖起来的头发在食堂里咋呼地来去,看到他一个人守着饭盒孤零零地坐在角落上一言不发地吃饭,我的心里没有一丝怜悯。他几乎不在班里学习,都自己一个人捧着教科书去图书馆。{wy}看到他高谈阔论的样子,是在老师办公室。他一脸讨好的样子,做作的话语,说话还要像电视台里的主持人一样做手势。
连优等生都会厌恶,更何况是我。
那年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开始了长达一个多月的艺术生考试。
等回到学校,已经落下了不少课程,也跟不上复习的节奏了。不过对于我来说,无所谓。
放学后,徐浪捧着一叠讲义走到我的座位边,我疑惑地抬起头。
“这是一个月的复习资料,我坐在{zh1}一排,顺便帮你多拿了一份。”他面带微笑地把讲义放在了我的桌上,我冷笑了两下,拿起那份厚厚的讲义,然后走到教室后面,“噗”地一下,把它们全部扔到了垃圾桶里。我冷笑着看他,他呆呆地站了会儿,什么都没有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高三的春天好像过的非常快。漫长的夏天,又来临了。
我好像有了一丝危机感,读书比往常用功了好多,xx出去玩的次数也少了。成绩上升得非常快,但是离那条合格的文化分数线还有距离。然而,我的成绩排名在班里,依旧属于下游状态,因为,并不是只有我一个开始奋起直追,所有人都开始作{zh1}的冲刺。也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开始有了那种追悔莫及的感觉。
很多住校生一个月都不回家一趟。徐浪就是。他已经没有xx,即使是星期天,也是7点之前就到了教室里学习。或许另外一个原因是,他家太偏远。来回就要花{yt}的时间。也听班主任无意间谈起过,他回家一趟的来回车费,是他两个星期的生活费。
那年夏天的雨季格外漫长,湿热的天气让人的心情莫名的抑郁。阴沉沉的天空让人变得十分嗜睡。那天是体育课,几乎所有男生都去体育馆打球,唯独我和徐浪留在教室里。
我昏昏沉沉地趴在课桌上睡觉,徐浪依旧坐在位子上做着习题,教室后面的xxx表已经撕到了“离高考还有32天”。
突然,我感觉好像有人走到了我的位子旁,我蒙蒙眬眬地睁开眼睛,看见了徐浪的身影。
“陈晨,你不去打球么?”他的话语在雨声中有些模糊。
我没有理会他,转了个身,继续昏昏沉沉地睡眠。
而他好像并没有离开,恍惚之中,我好像听到是他在说话。
“其实我知道你们为什么那么讨厌我,但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和你们套近乎,想用一种彼此已经很熟的语气来说话……
“我和你们不一样的,你们有父母撑着,有很好的家境,我如果读不出书,就只有回家种田了,你们不会懂的……
“你们不可能会懂
“呵呵,我要你们懂干什么……”
他站在窗前,一个人唠叨着。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在睡梦中,我想去应答他的话,却始终张不开嘴,世界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喧嚣声,我们彼此都好像悬浮在一条大河上,艰难地泅渡着。
{zh1}一次看到徐浪是在高中的毕业会上。
他的高考并没有发挥很好,但依然考上了武汉的一所大学。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开朗了好多,说话也没有以前的客套和做作了。
他乐呵呵地跑过来和我们聊天,尽管有的男生还是保持着刻意的沉默。
“听说武汉也很繁华呢,从杭州到武汉,火车只要十个小时,买硬座都可以呢……”
我听他一个人侃侃而谈着武汉,武汉的交通、饮食、地理位置……突然,我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难过。那时,已经填好了志愿,而我却不知道自己会去哪座城市,未来在哪里,那都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了。
徐浪,其实我们没有资格在你面前骄傲的。你早已把夏天系在鞋带上,然后轰轰烈烈地向前跑着。而我们站在原地,沉迷于前方稍纵即逝的海市蜃楼,荒芜了一个个春夏秋冬。该嘲笑的,其实是我们自己。
你说,一切都已经结束,还是依旧来得及。
那时,我们都自认为已经看透了你。事实上,我们都错了。
其实你想要的如此简单,仅仅是一个不后悔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