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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露时,轻如薄纱的烟霞笼罩着军营大帐。山鸟叽叽喳喳地啾鸣起来,日头逐渐现了晴暖,碎金的光照进大帅营帐,满目灿灿的黄。
凝月躺在床榻上,双眼环顾周围。书案上的茶梅正绽放,朦朦晕晕望去,像美人初醉时嫣然欲笑的脸。幔帐半垂,看不到帐外的动静,四处静悄悄的,偶然能够听见炉内骨炭倏然爆开的声音。
空气中带着茶梅的清香,凝月忍不住闭上眼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如泼天的波涛,一浪浪在脑海里涌动。
她记得后来,雪压松枝沙沙响,满山坡白雪连天,肖衡朝着她步步跑来。厚雪阻隔了他们的距离,她低低地叫唤他的名字,身心一放松,双膝软绵绵地歪了下去。
“你别动!”她听见他大声阻止着,整个身躯已不受控制地往下坠,一阵天翻地覆的晕眩,{zh1}落在了一个宽阔而厚实的环抱中。暗淡的天光下,映显出那双深澈的眼睛,含着无边的焦虑。
“有人要截杀皇上,去太庙……”她断断续续地咬着这几个字,模糊中,他好像在大声说着什么,抬手抚住了她白皙的额头。
凝月清醒过来,惊骇地用手抚摸自己的脸。她慌忙掀掉衾被直起身,双腿却是涨裂的疼痛,不禁“啊”的叫了一声。定眼一瞧,软锦睡袍下大块大块的瘀青,隐隐透着药草的腥味,让人触目惊心。
自己定是摔伤了,这张脸伤了没有?
厚重的幔帐很快地被人撩开,一名绿衣侍女站在她的面前:“娘娘,您醒了?请您吩咐。”
“镜子……”凝月双手覆面,几缕长发顺着她俯下来的肩颈飘垂。侍女刚将铜镜呈到面前,她一把抓住,仔仔细细地看。
镜子里的那张脸细润如脂,不见一丝瑕疵,因为披散着长发,秀眸惺忪,比往常更显娇媚。凝月这才躺了回去,长长地舒口气,不知道是替自己庆幸,还是为了殷雪玫。
绿衣侍女恭声道:“娘娘,王爷昨晚一回来就问您的伤情,还吩咐奴婢等您醒了就禀告给他。”
“皇上那里怎样了?”凝月淡淡地问,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听几位爷说,皇上、皇后都安然无恙,那帮匪人死了不少,其余的都逃跑了。”侍女细声细气地应答,“奴婢就知道这些。”
凝月挥了挥手:“你去端水,我要梳洗。”侍女刚走,她直愣愣地望着幔帐,帐外的光与影徘徊在上面,一圈一圈的,像是无数个心结,难以排遣。
不是没有想过,她这次的义无反顾,很可能会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她本以为,宋鹏会给哥哥凝天某些功名,但她错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凝天竟然成了宋鹏的帮凶,这与自己的初衷大相径庭。她感觉,她与凝天,正一步步滑入宋鹏设下的圈套里,无法摆脱。
她忽然明白,这一路的颠簸与荣华,其实是场不能回首的梦魇。应了这个冷姓,她本不属于自己。她只能在夜里悄然滑行,一旦被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wy}的办法就是,和凝天尽快从宋鹏的桎梏中逃离,离开这个地方。她恍恍惚惚地想着,心里泛起苦涩,知道,所有的一切自己必须一肩扛下,没人帮她。
一个人已经悄然进入了大帐内,默默地注视着她,神情带着温和愉悦。她的唇角微微地抿着,眼中似梦非梦,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无奈,那样的容颜,在他眼里是温柔的也是艳丽的。他开心地笑了,笑意一如杨柳春风。
“喂。”他笑唤,轻轻的。
她似乎吓了一跳,苍白的脸颊浮起一层潮红,迅速地覆盖在她的眉目间。眼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晦暗不明地闪动着。
“怎么啦?在想什么?”他坐在她的身边,一手捉住她的手。
她一震,想挣脱,整个人已经被他揽在臂弯中。他随手拭了拭她的两腮,呼吸软软地吹在她耳边:“还好,没发烧。”凝月被他情意绵绵的样子软化住,想推开又不舍,只有庸散地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皇上……没事吧?”她的声音很轻。
肖衡揉着凝月的手,与她五指纠缠,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父皇他们没事。就是让那些人跑了,后来追上几个,没料他们当场咬舌自尽,他们定是不愿生身落入对方手中。”
凝月“哦”了一声,默不作声。
他的指尖在她的手心里划着圈,似乎在犹豫什么,好半晌,他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有人想截杀父皇的?”
他的声音很柔软,却像重锤敲击在凝月的心头,她的身体立刻僵住。
“昨日看见两个人躲在角落里说闲话,臣妾刚巧经过,也是无意间听到‘皇上’、‘太庙’几个字,多了个心眼,才知道他们对皇上预谋已深。当时不知道告诉给谁,生怕碰上的也是一伙的,只好跑到府外拦了辆马车过来了。”她艰难地回答道。
“他们是什么人?”
“不知道,他们都是府里的。”
肖衡在凝月身后拥着她,声音带着绵热的呼吸侵入她的耳膜,幔帐上那一圈圈的光晕纠缠着,凝月的心中有种近似窒息的紧张。她不知道肖衡究竟相信多少,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解释,走一步算一步。
肖衡忽然站起身,径直走到幔帐外,高声唤道:“李副将。”
有人应了一声,进了大帐:“末将在。”
“速速前去庆陵王府,将府里所有的人控制住,逐一调查,一概不许放过。”
李副将领命而去。肖衡站在幔帐旁,眼里掠过一道寒光,冷声轻哼:“一群狂妄之徒!”
那道寒光刺得凝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帐内热流如烈日当空铺面而下,额头已是一层细密汗珠。截杀阴谋一旦败露,宋鹏定已暂时收起猖狂野心,不给肖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那么凝天还会在王府吗?此时此刻他已经离开了吗?肖衡的这番行动,等于告诉宋鹏真正的告密者是谁,到时候宋鹏会饶过她吗?
肖衡发现她神色有异,重新坐在她的身边,将他的手放在她的面颊上,很柔和地笑了笑,安慰道:“你别害怕,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等你伤好,我就回王府陪你。”
他轻轻地抬起她的双腿,她绸缎的软锦滑下去,直露出那一块块涂过药草的肌肤,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凝月失神地望着他,她实在难以想象,表面强悍的肖衡如此这般的温柔软款,一时,她忘记了疼痛,一种近乎依恋的感觉胀满了心口的空洞。
“上次……”她鼓足勇气说道,“我不知道会这样。”
她提起了庆功宴的事,肖衡的目光一凝,动作停止了。
“跟你没关系,是我……曾经犯过大错。”
他说话显得吃力,满目复杂神色,仿佛一把巨大的斧子,正把封埋在他心底深处的秘密一层层劈开。幔帐上的光圈不知何时已经消失,火炉里升起一缕袅袅白烟,轻飘飘的在帐内漫散。
“你杀过豹子?”凝月的声音也是轻微的,在头顶上盘桓抖动。
“不是。”他垂下眼帘,眉端蹙着难言的凝重,“我把一个小孩当豹子杀了。”
“后来呢?”凝月闭上了双眼,眼前黑暗,呼吸若断。
“我跑了。”
他的声音很遥远,却一字一字地锥着她的心。她的心在滴血,仿佛看见他弯弓射箭,眉目间满是惨烈的痛,箭头击在铁笼子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不是不惘然的。其实找到了杀豆子的凶手又能怎样?将近四年了,四年前的肖衡早已不在,如今的她还是那时的冷凝月吗?尘世万物都在改变,包括那个人,还有她的心。
还是把所有的仇恨忘了吧,至少在他心里有那份悔痛,那道阴霾折磨了他四年,她理该释怀了。
她睁开了眼睛,正看见他抬眸朝她沉重的笑了笑,他的手重新握住了她的。于是,她的嘴角牵起淡淡的笑,两两相望,却不言语。她看着他,看他轩昂的眉宇,与他温柔的眼神,或许不久,这一切会属于殷雪玫的,她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但即便这样,她的心里还是有丝丝的甜,就好好当一回殷雪玫吧。她料到,眼前的这个人,日后必有一番冲天成就的。
肖衡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惊讶世上竟有这般奇伟的女子,凭她简单的一颦一笑就可以轻易将他征服。年少时铸下的错,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却主动的,毫无保留的告诉给了她,他甚至希望在他刀光漫天的沙场,有她陪伴身侧。
他,真的爱上了她。
他满心欢喜地陪着她,给她擦药,陪她用膳,直到她再次沉沉睡去。
傍晚时分,大地晒了{yt}的太阳,冰雪开始融化。辽阔的军营依然白茫茫一片,四野燃起篝火,正是埋锅造饭刷马喂马之时,营帐门楼外马蹄声急骤而来。
帐内的肖衡听到马蹄声,朝依然熟睡的凝月看了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此时,马队卷到,为首的李副将滚鞍下马,他给肖衡带来了惊人的消息,肖衡的心如天空布满了厚厚的乌云。
“王爷,末将赶去王府时,已有四人不明不白死亡,看来他们想xx灭口。”
“其余的人呢?”
“全部都控制起来,等待审查。只是总管清点人数,说是少了一个人。”
肖衡扬眉:“什么人?”
“禀王爷,那人进府两个多月,是死去的执事介绍进来的,名叫凝天,看来他们是一伙的。”
“凝天?”肖衡咀嚼着这个名字,沉思片刻,命令道,“他们放过此人,说明这个叫凝天的是个重要人物。密切盘查,一有此人的行踪立刻汇报。”
“遵命!”
此时西天一抹残血,复又变淡,渐渐融成一片灰色。山风阵阵,肖字大旗摇曳晃动,摇落了满地晚霞,远山近水都蒙上了灰暗的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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