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周: 1010|《〈罗生门〉断想》 - 一五一十部落| My1510

作者:王席文

 

据说在日本京都,真有这么一座庙,它因战乱年久失修,被人们认为是魔鬼聚集之所。芥川龙之介曾写过一篇小说也叫这个名字,它讲述了一个强盗如何在一个老太婆的启发下,抛弃礼义廉耻,为生存而铤而走险,并最终杀掉了那个老太婆的故事。芥川的小说将生之残酷与人的魔鬼性赤裸裸地摆在面前,将地狱移至人间,黑泽明的电影同名电影讲述的也是这么一个魔鬼的故事。

雨是贯穿整个讲述者(砍柴人)叙述的背景,瓢泼大雨似乎xx停歇,在地上、在罗生门破败的屋顶上敲敲打打,凄凉透骨,引人绝望,不禁让人想起那句古老的咒 骂:“世道浇漓,人心不古!”

 

与阴森幽郁的古寺相伴的,是一个燥热的林间午后,那个令云游僧、砍柴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故事就发生在那里。情节虽然简单,却因不同讲述者的各自的故事 而呈现出众声喧哗、莫衷一是的混沌局面。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中所发现的“复调性”是不同声音之间的对峙、不同思想之间的交锋,这种对峙和交锋留给 读者的是对存在本身的深刻体认,因为不论哪一种声音,都是发自本心的,从老卡拉马佐夫到阿廖莎莫不如此。而《罗生门》的各种讲述却是来自私欲和虚伪,于 是,各种声音本身的内在价值首先被抽离,“复调”的形式包裹的却是一个魔鬼的内核,故事各个不同,但其都指向这个内核:每个人都是自私自利的,每个人都为 了自己的清誉和利益而说谎,人是不可相信的……

 

是的,《罗生门》最恐怖的地方正在于此:它不是损害一时的正义,而是怀疑永恒的正义;不是拆穿人鬼的假话,而是质疑人(甚至鬼)是否可能说真话。恶并不可 怕,可怕的是没有善与之制衡,连善也是虚伪、也是虚妄。即使有一点光,也要用怀疑的浓黑来掩盖。黑暗不是光明未到之处,相反,光明只不过是黑暗的疏忽。试 想一下,只有靡菲斯特,没有甘泪卿,甚至没有浮士德,人的尊严将往何处安放?我的一个朋友称《罗生门》是“邪恶”的,我想,“邪恶”的地方大概就在这里吧。

 

曹禺在《雷雨?序》中说,保留“序幕”和“尾声”的用意在于,“把一件错综复杂的罪恶推到时间非常辽远的处所。……那‘序幕’和‘尾声’的纱幕便给了所谓 ‘欣赏的距离’。这样,看戏的人可以处在适中的地位看戏,而不至于使情感或者理解受了惊吓。”我曾在一篇文章中指出,“序幕”和“尾声”的存在不但是为了 缓和观众的情绪,而且也是作者自我排遣、宣泄郁热的手段,是“曹禺的复仇”。《罗生门》的“序幕”、“尾声”和中心故事之间显然也存在这种联系,只不过前 者对后者的降温、xx作用不像《雷雨》那么明显,“尾声”中所揭示的貌似客观的砍柴人也有意掩盖事实、为己谋利这一关键细节,甚至让黑暗向黑暗深处又推进 的一步,然而,砍柴人{zh1}的“救赎”之举——收养弃婴——却给地狱抹上了一层金边,颇具象征意味,新生、人性、善等等理念都可以在这个行动中找到寄托,虽 然艰苦,却击中了罗生门“邪恶”的命门——{jd1}的恶,{jd1}的怀疑,导演和观众郁积的情绪终于得到了一点抒发。

 

或许这种抒发不仅仅是一种情绪的需要,更是一个伟大导演必备的关怀,如果只是破坏而乏建设,只有鲜血和污秽却没有婴孩,人们也不会把伟大的称号配与他。鲁 迅说:“他(陀思妥耶夫斯基)把小说中的男男女女,放在万难忍受的境遇 里,来试炼它们,不但剥去了表面的洁白,拷问出藏在底下的罪恶,而且还要拷问出藏在那罪恶之下的真正的洁白来。”诚哉斯言!

 

让我们从雨中罗生门走开,进入竹林听取三位当事人——大盗多襄丸、武士武弘、武士之妻真砂 ——的讲述,这三段讲述再加上砍柴人的目击证词,我们可以发现, 除了真砂外,其他三人的故事都将武士之死的主要责任归于真砂,认为是她唆使多襄丸杀害自己的丈夫的,她是一个丧失名节、毫无廉耻的女人。其实,问题不在于 真砂是不是道德,而是真砂应不应道德,这种道德是否合理。

 

他者的讲述总是从这种所谓的道德出发,有意无意地掩盖了另一个重要事实:真砂是最直接的受害者。在他们看来,真砂的贞洁胜过她的生命,如果她以死相抗,名节得全,但她是那么的软弱,竟在多襄丸的胁迫下就范了,连她那被缚的丈夫都感到羞耻。他者如此,真砂也是这样,在她编织的故事中,多襄丸早早退场,丈夫是 被xxxx死的,这样就避免了对多襄丸xx动机的进一步解释,在她看来,误杀丈夫的罪名比起唆使xx还要轻的多,前者源于偶然,后者则指向道德、风俗;前 者是夫妻二者之间的矛盾,后者则是真砂与整个社会的矛盾。两害相权取其轻,真砂的选择十分自然,然而这也证明了她也是礼俗中人,用不合理的道德进行自我遮 蔽。受害者用遇害的武器“保护”自己,其实也是再一次伤害自己,维护武器的正义的过程。

 

虽然女性的解放意识没有在真砂后来的谎言中得到体现,但是,在砍柴人{zh1}的讲述中,她还是在这面男权意识编织起的道德罗网上撕开了一个口子,即使她永远矢 口否认这一点。在真砂被强暴之后,武弘非但不同情,反而急于推卸责任、划清界限,说:“失去这种女人还不如失去我那匹桃花马来得伤心呢”,“真是不可救 药”,“这样的女人要她干嘛,你要就给你好了”,这让真砂xx惶恐。这时,多襄丸转身要走,真砂急忙追赶却被他呵斥而倒地,构成了一个颇有意味的镜头:画 面被多襄丸粗壮的的两腿分割,从两腿间看去是同样屹立的武弘,中间正好是匍匐在地的真砂,哭泣不已。武弘继续其大义凛然的谴责:“哭得再怎么可怜,再也没 有人上你的当了!”多襄丸则淡淡地说:“算了,你也不用唠叨他贪生怕死,女人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这么没出息的。”强暴者和被强暴者的丈夫奇异地组成了联盟, 共同谴责柔弱的女性。于是真砂疯狂地大笑,控诉道:

 

“你们才没出息呢!你要是我丈夫,为什么不杀了这汉子?杀了这汉子之后,再来叫我死,这才像个男人样!”

 

对多襄丸她也不放过:“你也不是个男子汉。那时我听说是多襄丸,我不由得就止住了哭,

 

因为我最讨厌的是一个人做是不果断,我想,果真是多襄丸的话,或许能 替我打开这个没法解脱的绝境。只要能从这绝境中搭救我,哪怕怎么折磨我,我都不在乎。我是这么想的。”说完啐了多襄丸一口。

 

针对男性对真砂“女人不像个女人”的指责,真砂反唇相讥,指出武弘和多襄丸“男人不像个男人”,一个没有尽到丈夫保护妻子的责任,反而一味叫妻子节烈,一 个名为大盗,却没有大盗的果敢决绝,可谓针针见血,让多襄丸和武弘不能发一语,只能决斗。

 

值得注意的是,真砂的控诉是在抛弃了依附于任何男性的幻想之后才做出的,只有孤注一掷,彻底孤立自己,她才能鼓起反抗的勇气。一旦不能坚守住这种绝望和孤 独,她又是一个脆弱的女人,比如在衙门里(这又是一个男性道德的机关),真砂不得不编织了一套说辞,而不敢再坚持竹林中那番暴风骤雨般的诅咒了,自我的声 音还是被他者的声音所遮蔽。鲁迅说:“社会上多数古人模模糊糊传下来的道理,实在无理可讲;能用历史和数目的力量,挤死不合意的人。这一类无主名无意识的 xx团里,古来不晓得死了多少人物;节烈的女子,也就死在这里。”(《坟?我之节烈观》)真砂也是这“无主名无意识的xx团”的一个小小的牺牲品。看来, 在一个专制的男权社会里,女性的意识觉醒和反抗只能以一种扭曲的、碎片化的方式断续出现,而很难进行彻底的颠覆。黑泽明的电影向来以其鲜明的男性色彩著称,真砂算是他电影中的一个异类吧。

 

《罗生门》令我难以忘怀的还有武弘和多襄丸{zh1}的打斗场面,我从未在其他影片中看到过这样的动作场面。一般动作电影中的打斗,要么是“暴力”的,突出残忍 血腥的一面,要么是“美学”的,突出其武术之美和武德之高,《罗生门》中的打斗却不能归入这两类。武弘与多襄丸{zh1}的厮杀,在我眼里不像是两个武士的战斗,而是两只动物、两具肉体的战斗,两个人都xx恐惧,精疲力竭,不断地追逐,跌倒,爬起来再追,再跌倒,让人从心底生出一股股寒意,栖栖遑遑,不可终日。它将全片的惶恐气息烘托到{jz},为“魔鬼”下了一个形象化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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