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4-05 19:4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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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ink life to the dre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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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示: 有关键情节透露 在三联版董桥文集的封皮上,董桥写着,“我扎扎实实用功了几十年,我正正直直生活了几十年,我计计较较衡量了每一个字,我没有辜负签上我的名字的每一篇文字。”
这个做过编辑、翻译、为矫正香港公众行文之弊写过十卷《英华浮沉录》的文字迷,写的文章当真让人挑不出一点文法毛病。他对于文字的讲究程度正如他对古董的痴迷,造型、色泽、韵意都马虎不得。我暗自揣测,在这个文字日渐粗糙化的年代,董桥先生也许是将文字当了稀罕的古玩来把赏,古玩造型如文章结构,色泽如遣词造句,韵意如文之情感。怪不得他的文字多古朴之风,字里行间总是流露出对旧时代的留恋和对老一代文人儒雅做派的赞赏。
有人说“你一定要读董桥”;有人说“你不一定要读董桥”;还有人说“你一定不要读董桥”。大凡文字风格过于鲜明的作者,总是会引来截然相反的评价,这不奇怪。但依我看,董桥先生文字的{zd0}特色,不在古朴,也不在儒雅,而在“认真”二字:斟酌用词,考量句式,通观结构,体察情意,尽量写出一篇得体,有趣又动情的文章。要以这样的标准对待自己写出的每篇文章,我敢说没有几个人做得到。如今的大部分文字,要么止于以淡如白水的文字表达观点,要么是戏谑打趣却毫无内容的俏皮文字秀。这与我们社会生活的日益快节奏高效率不无关联,但我想说,尚有机会读到苦苦守着文字之美的老一代文人的精致文字,真是一种幸福。
所以与其捧董桥先生文才出众,文章浑然天成,不如赞他是认真行文,才得以达到精心布局却不见雕琢之迹的境界。雕琢易至矫情,过雅显得清高,但所幸董先生的文字并无这些毛病。他写旧时文人的风骨,也不忘提起他们的各种轶事八卦;爱用《人道是伤春悲秋不长进》这样深沉的标题,也常为文章取题为《唱高调是放屁》或《就是一个字:Shit》。即使带着文法的镣铐,也能跳出激情的舞蹈。我喜欢看这样的文章:行文克制,情感奔放。
这圆熟的文字底下,也并非毫无思想可言。他对香港回归的忧思,在首篇《熏香记》里隐隐可读出,但到底是文人,心里忧思百转千回,落笔为文却是一篇欲言又止的武侠小说,或者是出于文人的含蓄,或许是有意不致露骨,因为有心人自能窥见一斑。
这是一个尊重文字,用心为文的作者。如此评价董桥,足矣。
附:<熏香记> 董桥
……到得下午,那老人果然来了。念波堂众家丁见他须发如银,背负长剑,虽以七旬之年,步履之间稳健异常,显是武功深厚的高手,急忙退到堂前小路两边,目送他昂然进入正厅。此时厅内一片幽静,那老人站在一张紫檀木桌旁,伸手摩挲桌面镶的黄金白玉,游目环顾四周景物,但见厅内陈设一派华贵,调度得人;左首雕花木柜上一个宋瓷花瓶,不远处一座沈石田绘的小屏风,右首长案上是一座五彩镂空夔纹熏香炉,烧着檀香,炉盖夔纹空格处散出袅袅青烟。老人认出这熏香炉是他江南祖宅里的旧物,只今搬来这里点缀,倒也出落得甚是雅致。纱窗外则丛蕉青翠,修竹摇影,别有一番境界。
那老人叹了口气,心道:“碧眼海魔这厮当年攻城掠地,连败官军,霸占我家当,抢走我女儿,如今退出江湖,倒会享福!我老矣,十数年来闯荡南北,浪得武林虚名,骨肉恩仇容待来日了结且也无妨,只是当年师父最珍爱的这座熏香炉康熙瓷器,还有宝剑一把、佩玉一块,碧眼海魔这厮抢走后抵死不还;眼下中土虽已不复当年异族搜括,如沸如羹,无奈正邪数派高手正为这{zc}三件至宝争论不休,不都企望原壁归还,挽回颜面,xx戾气,且可借此激励众人,重振武威。万一今日女儿冥顽,再或海魔作梗,老子非一掌劈倒这念波堂不可!”
正自寻思之际,忽然楼梯上脚步声响,迎面一张殷红的帷子掀开,几名侍卫拥着碧眼海魔走进厅来。这海魔身材魁梧,金发蓬松,满脸浓须,双目透着蓝光,手里提着一根龙头拐杖,约莫五六十岁年纪。那老人见他衣领敞开,胸口茸茸金毛丛中,依稀辨出一幅美人鱼刺花纹,旧恨新仇一时涌上心头,不疾不徐解了背上的长剑,紧紧握在手中,脸上登时如同罩了一层严霜。碧眼海魔见了这副情状,笑道:“前辈请坐!”老人大声喝道:“当年你抢走的妮子,就当是泼出去的水,她不回中土,也是稀松平常事。那熏香炉、宝剑、佩玉可是家传至宝,今日你不原壁还我,休怪剑下无情!”碧眼海魔拱手道:“前辈千万息怒,天下事岂有不可坐下商量之理7”
碧眼海魔兼修中外数派上乘武功,早已是武林中罕有的人物,老人对他原有几分忌惮,眼见他已有退让之意,心想此刻可不跟他破脸,当下把长剑放在紫檀木桌上,与海魔对面坐定,悻悻地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商量?”说时海魔身后一名侍卫,趋前俯在海魔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海魔连连点头,侍卫躬身后退三步,转身走出厅外。海魔左手握住拐杖的龙头,道:“请恕在下直言,年来体弱多病,正有告老还乡之意。熏香炉、宝剑、佩玉,决计留交可香,前辈何不探一探可香意向如何?”
老人正欲开口,忽听得帷子内几声人语,一个紫杉少女随即掀开帷子走上厅来,向老人盈盈拜倒,拜毕站起。这时夕阳正将下山,窗外淡淡黄光照在她脸上,那老人见她容颜甚是秀丽,眼神带着一丝幽怨,嘴角边似笑非笑,后颈上一条水红丝巾将长发松松绾了起来,还有几络则散在胸前,乌溜溜越发显得一身灵气。老人一时迷迷惘惘,心道:“想是二十二了吧2若不是此刻可香便在眼前,真要怀疑兀自身在梦中!”
家丁端出菜肴,筛上酒来。海魔举杯道;“在下先敬前辈!”老人一饮而尽,说道:“好酒!二十年的女儿红陈绍。女儿红,女儿红……”可香一阵心酸,忙从家了手中接过酒壶,替老人和海魔斟酒。待到饮酒正酣,那老人无端纵声大笑,突然伸掌抓住可香的衣袖,森森道:“快将熏香炉、宝剑、佩玉全给我送上来!”一阵北风吹过,窗外猎猎作响。可香目光流转,从两人脸上掠过,但见碧眼海魔满脸涨得通红,随即又转为铁青,喝道:“谁都不得乱动那熏香炉!”
老人甩开可香的衣袖,瞪眼看海魔,狠狠地道:“你敢?”此时海魔身后有两名侍卫霍地跃到老人左右两侧,那老人双臂一张,两名侍卫跌开。老人再用右手掌心罩住桌上青瓷酒杯,内力一吐,酒杯立时整整齐齐嵌入了紫檀木桌之中。碧眼海魔瞧在眼里,手肘靠桌,潜运内功向下一抵,全身并未动弹分毫,嵌在桌面里的酒杯突然蹦到半空,海魔眨眼之间抓了一根筷子抛将上去,筷子不偏不斜刺入青瓷酒杯的杯底,筷子撑着酒杯直挺挺杀了下来,扎扎实实插入桌面。
厅堂卜一时寂静无声,两人怒目相视,一言不发,竟都不知适才双方出招之际,可香已退了出去。过了一会,但闻窗外众家丁窃窃私语,那张殷红帷子微微拂动两下,可香飘然出来,有出尘之概。但见她背负名剑,手挽包袱,腰系佩玉,秀眉微蹙,面有愠色。海魔和老人心下惊愕,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徐徐站起身来,目送她穿过厅堂,走向大门。她倏地立定,回头冷冷瞄了两人一眼,右手衣袖一扬,连剑带鞘划过厅堂,插入放置熏香炉的长案上,随即左手衣袖再扬,腰间佩玉唰的一声飞向长案,紧紧系在那名剑的剑鞘之上。
熏香炉依旧散出袅袅青烟,厅堂上一片迷蒙,可香微微一笑,淡淡地道:“二位自便!”转身融入念波堂外的苍茫暮色之中。此时后院传来家丁嘶哑的声音,说道:“是上灯的时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