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老师是我的历史老师。柯老师瘦高条个子,穿一身湛青色的中山装,脚上穿一双黑色皮鞋。国字脸,一付近视眼镜架在高高的鼻梁上。一口标准的国语,说话抑扬顿挫,很有节奏。
柯老师上课时腋下夹着历史书和备课本,手里拿着教鞭和粉笔,提前来到课堂,和我们互向问好后开始上课。首先复习上节课的主要内容,由一个同学作总结发言,其他同学自由补充发言,不记分,课堂学习气氛很浓。在下课前10分钟做两道填充题,柯老师把预先准备好的两道填充题订在黑板上,不用抄题,在每题空档横线1、2、3---等处填上几个字就行了。作业本由课代表改题,登记成绩,每堂课都是这样。
柯老师上课时向来不看书和备课本,他读起书来和书上一字不差,把书以记熟了。他记忆力好,历史知识丰富,历史上发生的趣闻轶事他都知道。在上课时,为绕中心内容,把朝代背景、人物时代背景、人物的个性用讲故事形式讲给我们听。在他的课堂上没有说话的,没有做小动作的,大家精神贯注听他上课,地下掉一根针都能听到。他讲的历史课到现在有的我还能记得:[象明末将领吴三桂引清入关一节课,他先交代吴三桂的时代背景、个性,再谈到他为什么引清入关,为清朝打下半壁江山,后来又反清复明,自己称帝交代的清清楚楚。]。
柯老师是xx大学本科生,在大学里是个出类拔萃人物,在学校同行中他是个佼佼者。因为人聪敏,业务比人强,有点成绩沾沾自喜,对业务差的个别领导、同事有点傲慢。同事和同行对他也很忌妒,因此关系不太融洽,这是在57年反右斗争中,被戴上右派帽子主要原因。
在57年整风、反右运动中,各级领导都是有预谋、有安排的,谁够戴右派分子帽子,按人员比例数字以内定好了。在这次反右斗争中,柯老师并未发表攻击党的言论,但是他是地主家庭出身,是阶级异己分子,因此理所当然的是个右派。柯老师有个同事平时不说话,做人低调,夹着尾巴做人。也是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在这次反右运动中也未幸免,在声讨和批斗中xx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柯老师的老婆和他在同一个学校当老师,自他被打成右派后,他老婆怕受到牵连带着孩子离他而去。现在柯老师出门一把锁,进门一盏燈,家务事自己料理。
他离开教学岗位后被安排在学校后勤组打扫厕所,在学生未到校前,两边校区厕所要打扫完。学校除了食堂有自来水其他地方没有自来水,要冲洗厕所只有打井水或到小河边挑水。打井水要有技巧,否则桶漂在水面上打不到水,他没有打水技巧,只有暂时弃近求远去挑水了。柯老师从小就没干过体力劳动,挑水对他来说是种惩罚。一个厕所要冲好几桶水,大桶他挑不动,只有用小桶。他挑水双手抱着扁担,象挑花篮一样,步子不协调,两桶水无规则摆动,两桶水挑到厕所只有一桶水,其余的水全部洒在地上、裤子上和鞋子上,很是狼狈。
柯老师性格开朗,把批斗不当回事,因此在精神上没有压力。在学校打扫卫生,除了力不从心,有点疲劳外,他感觉和上课没有两样。打扫完厕所后和其他后勤人员一起打扫校园卫生,在劳动中和他们建立了感情。他们知道柯老师是个有能耐的历史老师,上历史课象讲故事一样,很受学生欢迎,在空闲时要他讲历史故事。他们对柯老师很同情,一般重活都不要他干,并在私下为柯老师鸣不平。隔墙有耳,这事很快传到领导耳朵里了。领导认为他收买人心,分化无产阶级队伍,要和无产阶级对抗到底,58年把他送到农场改造。
农场荒芜人烟,是一望无垠未开垦的荒地。这里没有路,没有房子,只有伤人的野兽和一人多高的野草。在农场边上有个物资站,他们在物资站处背上个人行李向农场深处进发,汽车装的物资跟在他们后面,汽车过不去,他们象工兵一样在前修路。吃饭临时挖灶搞饭,晚上露宿野外,在露宿处烧起几堆火防止野兽伤人、蚊虫叮咬。到了目的地搭帐篷放物资,人仍然露宿。现在首要的问题是解决住的,否则下雨时人没地方睡觉。在当地茅草很多,用茅草和树棍盖窝棚,几个人负责搭一个解决燃眉之急。和柯老师一起去的多数都是右派,从未干过这活,手被茅草劐上好多血口子。{yt}干下来腰都直不起来,累的坐在地上都站不起来,饭都不想吃。他们在这里一开始实际上是过的原始人生活,这里无房子、无粮食、无医少药。有些人承受不了繁重的体力劳动xx了,有些人生病,无医、少药得不到及时xx病死了,有的人受到野兽攻击而致残了。
在这里什么都是从头开始,领导把人员分成盖房组、种地组、种菜组、打井组、工具修理组。柯老师人高马大,分到盖房组拓土坯。这是一项繁重的体力活,一块土坯要经过挖土、挑水、和泥、拓坯、晒干土坯上窑烧成砖才算完成。这几道工序没有一样轻松的活。每天都有生产指标,一道工序跟不上大家都得倒霉,挨批斗。
柯老师在一次出窑砖时 ,窑顶塌方把他埋在里面,经抢救保住一条性命,但腿被砸断了变成一个曲子,同伴们不要他了。没有办法,领导叫他去放羊。其实放羊并非是好差使,羊是野兽攻击的目标。在一次赶狼时不幸摔倒,一只眼睛被树桩插瞎。
以祸得福,领导把他调到工具修理组。这里是个有技术单位,刚建场时负责打造、修理农具,象锄头、镰刀、铁锹等,后来发展到修理拖拉机、收割机、抽水机和粮食加工设备。柯老师是个门外汉,从没学过,只能在这里打杂。
由于在农场劳动强度大,伙食差,30来岁的柯老师看上去象50岁出头的人,脸上部满了皱纹,肩膀斜了,背也驼了,本来人就瘦,现在皮包骨头象个会说话的干尸。
过了58、59年轰轰烈烈大跃进年代后,到了60年各行各业都冷了下来,工业停产下马减员,农业减产,没吃的,饿死的人尸横路边也不稀奇了。在农场也不例外,该死的以死了,没死的也没有劲干活了,在地里挖野菜度命。有些人不知有的野菜有毒,吃过了人也走了。骨瘦如柴的柯老师现在【胖了】,胖的皮肤发亮,拎个篮子摇摇晃晃在地里挖野菜吃。
从57年反右、三年自然灾害、文化大革命,多次的政治磨难,柯老师以是个身经百战的【运动员了】。在运动中他丢了工作,失去家庭和亲人,曲了腿,瞎了一只眼,象是做了一场噩梦。但他从不悲观,总于活了下来。
他是学历史的,在历史上,好人总是没有好下场,但历史是公正的。未等到后人给他们平反,xxx为他们平反了,还他们原来的面貌。得到应有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