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在当年被专称为外宾的瑞士老外,在市外贸公司下面的一家大企业做工程技术指导,他来到邮电所寄一封到瑞士去的国际航空挂号信。营业员售给老外十几张邮票,从八分到一元面值的都有,就是没有五元、十元那种大面额的,不然在航空信封的背面贴两三张邮票就够了。老外抓着一沓邮票来到邮箱前,看到邮箱台上放着一只白瓷碗,碗上尽是黑乎乎干硬了的面浆,碗里盛放着面糨糊,半截筷子斜插在面糨糊里。老外用半截筷子蘸上糨糊,涂在信壳的封口上把信壳封好,再用半截筷子多次蘸上糨糊,涂在一张张邮票背面,把邮票都贴在信封上,他的粗大手指上沾了不少糨糊。刚贴完信封上的邮票,他小黑皮包里的大哥大手机不停地响起来,他揸着手指环顾四周,{zh1}回视着邮箱台上一小块黏叽叽的黑布。他用手指往黑布上擦了擦,结果沾上了更多的糨糊。
那位老人是市外贸公司的看门人兼收发员,每天都要到邮电所发两次单位的信件、邮包,时常也会发几份电报,骑自行车的他上午九点钟来一次,下午三点钟再来一次。他和老外并不相识,可看到老外寄信的情景时,觉得自己的脸颊发烫,浑身都不自在。第二天上午,老人来邮电所寄发完信件,从尼龙布袋里拿出一条干毛巾,放在邮箱台上,用废报纸把那只糨糊碗里里外外擦干净了,把一把旧牙刷放在糨糊碗里。然后,他把那块黏叽叽的黑布和半截筷子用废报纸包起来,放进尼龙包里带走。下午来邮电所发信时,他又从尼龙布袋里拿出一条干毛巾放在邮箱台面上,把那条用脏的毛巾放在尼龙布袋里换走。以后的每{yt},不管刮风下雨、降霜飘雪,老人都重复着做这件事情。从此,那只糨糊碗都是干净着的,里面的牙刷用到一定程度就被更换掉。他对十分感谢他又不好意思阻止他这么做的邮电所人说:“我这是顺便做点顺手事,不花钱也不花钞,没什么的。”
邮电所在一条树荫遮蔽的街道上很不起眼,一年两年、五年十年都是那个样子,几级台阶,绿色的门面,和周围不断高大起来的楼厦相比显得格外藐小。老人年近70岁了,超期工作多年的他已经退休,但他身体还算硬朗腿脚还算灵便,在他的再三请求下,市外贸公司保留了他的那项工作权力,由他每天去邮电所发两次信件、邮包或电报,给予他少量的经济补贴。这样,他保持着每天为邮政所换两次擦手毛巾的规律,还把邮箱台上的那碗面糨糊调换成新型的透明粉糨糊。
十五年过去了,邮电所的名字改成邮政所,里面营业厅的装潢和设备比从前先进得多,营业程序全部电脑化,但那几级台阶、绿色的门面依然没有改变。这条街道上的居民和行人比过去增加了几倍,纸质通信的联络功能,被普及到家庭的电话、手机、英特网取代了许多,没有人再来邮政所打长途电话,也几乎看不到谁来发电报。邮政所的业务不但没清闲下来,反而比过去更加忙碌,除了不断增多的物品邮包和邮递快件以外,还是有不少公函及广告信函,包括不少被称为家书、书信的私人信件从邮政所里进进出出。老人不止一回发感叹了:“现在这些20岁以下的孩子啊,整天玩QQ聊天和手机信息,如果不是寄两张圣诞卡、明星片和贺年片,都不知道纸壳里写满字的纸是什么东西,也许以后就不知道怎么寄信了。这世界变化快啊。”
这条街道上20岁以下的青少年与全国各地同龄人一样,惯常使用QQ网和手机,以为电信、通讯类的公司才是他们的信使,而那位已经75岁的老人,一直做着他们包括他们父母的编外信使,他们却不知道或不在意。老人穿着打太极拳的白色练功服,每天步行健身来邮电所发两次信件或小包裹,每天为邮政所换两次擦手毛巾。
二十年过去了,我一直在邮政所附近的单位工作,虽然到邮政所寄发信件的机会比以前少了,但每个月总要去三四次的。那位老人呢,我有两三年没看到他了,但在邮政所里邮箱台一角的弯钩上,还始终挂着一条擦手的毛巾。元旦节过后,我踏上那几级台阶,走进绿色的门面,去邮政所寄一封单位的公函。变得宽大许多的邮箱台上,原来的透明糨糊碗里换进了使用效果更好的一种胶水,里面放着的牙刷丝毛齐整。我习惯地把手伸向挂在邮箱一角的毛巾,擦去手指上沾着的星点胶水。当我转身要离开邮政所时,看见营业厅一边新设了一排钢架皮面的椅子,那位老人双手抱着拐杖坐在那里,他头发全白面色红润,身边坐着一位苗条的姑娘,老人对她指指点点交代着什么。
苗条的姑娘大学毕业不久,听说近来被邮政所招聘录用为正式员工,就要来这里上班。应聘邮政所两个职位的应届大学生就有一百多人,而这位姑娘没有参加竞争就稳稳地占去了其中一个职位。一些人打电话给邮政所,写投诉信给它的主管单位邮政局,责问这位姑娘靠上了什么样的后台关系,挡住许多大学生公平应聘的机会。
邮政局很重视这件事,为此特地召开一个解释会,参会的有一百多人。邮政所的人对大家说,这位姑娘的后台关系是她的爷爷,退休的市外贸公司看门老人,他为邮政所义务更换了十七年的擦手毛巾;姑娘在本地高校读书,也为邮政所义务更换了三年的擦手毛巾,还把贴邮票的糨糊换成了好用的胶水。姑娘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我们已决定录用她为职员了。当然,我们录用她不是用她来更换擦手毛巾和胶水,这些芝麻事儿我们职工都可以顺手去做,我们录用她是用她的素质和品质。而且,按照市里规定的有关政策,应该照顾……”
此时那位姑娘走进了会场,扶着身体倾斜拄着拐杖的老人,邮政所的人迎上去把老人扶坐下来。姑娘没有落座,手里拿着一张厚纸,站在那里温和地对大家说:“爷爷三年前在去邮政所的路上,由于下雨路滑跌断了肋骨,他年纪大了不能再跑邮政所,我就代替他做着寄信、换毛巾的芝麻事儿。邮政所招聘员工,我按爷爷的意愿填了张报名表,就在这个时候,我前面报考公务员的结果出来了,我被录用了,不必再参与邮政所的应聘竞争。这个结果我没有马上告诉爷爷,因为他总想着、总相信我有能力进邮政所工作,我想等我到机关部门上班了再告诉他也不迟。爷爷是新中国成立那年参军的,他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身上还留着战场的碎弹片,因为他没有什么文化,退伍后被安排做看门人和收发员。我父母去世得早,爷爷对我特别的疼爱,他把我抚养成人培养我读完大学很不容易,希望我能在国庆60周年这个有纪念意义的年份找到好工作,{zh0}能进邮政所……而邮政所不知道我考取公务员的事,我也不知道邮政所决意要录用我,这里面没有任何背后的交道。现在我必须得说,感谢我亲爱的爷爷,他教我懂得生活、做人和努力;感谢邮政所对我的信任和关照,我相信邮政所会招聘到比我更合适的员工。”
说完这些话,姑娘给大家深深鞠了一个躬。会场静止了好几秒钟,爆发出不息的掌声。老人抓紧孙女的手,看着她的公务员录取通知,笑得合不拢嘴面色更加红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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