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跟着父母,去田里播种玉米。父亲提着一把铁锨,站在翻耕过的田地里,一锨下去,翻开一个坑,然后伸手从腰间的布袋里,抓出两三粒种子扔进去。母亲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拿一只水瓢,跟在父亲的身后,先用脚将泥土掩入扔进种子的坑,轻轻踏踩一下,再舀一瓢水浇上。有几只鸟儿,一直离他们不远不近地蹦蹦跳跳、点点啄啄着四处寻觅,企盼拾得一、两粒遗落的种子。而我的父母,就像两只勤劳的蚂蚁,在一前一后的缓缓移动中,使田地渐渐丰满。
每到盛夏时节,最绿{zg}最齐整最吸引眼球的就是大大片大片的玉米地了,远远望去,田里玉米亭亭,绿叶婆娑,宛若广阔的田野生出一块块碧绿的翡翠。成为田间颇具特色的一道风景。的确,看着玉米伸胳膊蹬腿地噌噌噌往上长,看到那刀片似的大叶子、尺把长的大棒子,我们一群孩子傻高兴。
其实,这个时候,玉米是乡村最为沉稳的守望者,在它面前,似乎所有的喧嚣都被它的博大所包容。
玉米棒{yt}天长大,玉米杆的中间胖鼓鼓的了,怎么看,都像是母亲怀抱娃娃的姿态。我有些琢磨不透,五谷中,麦子,水稻,高粱,大豆,都将自己的果实高高地擎在头顶,风吹过来,唰啦啦响着,一层一层的波浪里,写满了一层一层的得意。可为什么偏偏玉米要将自己的果实娃娃一般紧紧搂在怀里呢?母亲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玉米,像玉一样的米,当然要抱在怀里,藏在心头,才放心啦。是呀,我怎么就想不到呢,玉一样美丽珍贵的米,怎么可以顶在头顶上招摇!
秋说到就到了,玉米的叶子和秸杆由青转黄。全村人一起出动,互相帮着到田里掰玉米。“喀嚓,喀嚓”随着一声声脆响,玉米棒子落在了背后的筐子里。玉米疼不疼?我仔细查看了玉米秸杆的中部,在与玉米棒的分离之处,干脆利落,并没有什么异常。那么它应该不会疼吧,此刻它的内心也一定充溢着喜悦和自豪吧?
玉米收获以后,人们把它堆在自家院子里,成为五谷中最贴心的,也是最美丽的收获,最用心,也是最温情的收获。家家户户的院子里亮起了电灯,炽热的灯光将小院照得亮如白昼。大家围坐在小山一样的玉米堆旁,将玉米棒一个个剥去外衣再辫在一起,绕着窗前的枣树层层码成垛,余下的一些,就挂在墙头上屋檐下,连小小的窗台也摆满了玉米棒子。每家的院子都是金灿灿的,秋天于是也染成了金黄色,这金黄色便是每一个农家院里最温暖的太阳。
母亲一边收拾着院子,一边说,等到玉米棒干透了,就把玉米粒搓下来,送到磨房磨成玉米粉。新磨的面粉贴的玉米饼蓬松喧软,又香又甜。玉米芯更是烧饭的好柴禾,而玉米杆切碎了,是牲畜冬季里的好饲料呢。母亲说这话时,牛栏里的老黄牛“哞”地叫了一声,好像已经品味到了玉米秸的清甜。
玉米的吃法很多,我特别喜欢吃烤青玉米,如同尝鲜一样。过去,吃烤玉米只能在秋季玉米熟了以后。在放牧牲畜或割草的时候,几个小伙伴联合,事先按照分工,带上火柴,准备些树枝子或是硬一点的柴草,聚集在田边的垄沟里,搭起火架子,然后点燃柴草,像掰自己家的一样,挑选长势{zh0}的玉米地,很随便地掰来,扒掉绿皮,迎着风口把青玉米摆上去。扒掉的玉米皮也有用场,留着垫手和擦拭烟灰。不一会儿,玉米的香气就飘了出来,给只有青草气息的田地增添了另一番滋味。看着烤得焦黄泛紫的玉米棒子,不等xx熟透了,伙伴们再也按捺不住饕餮的欲望,半生不熟地狼吞虎咽起来,不顾手和嘴的被煳巴粘得黑兮兮,但是却从没有出现过肠胃不适的现象,大概是因为青玉米的xx纯绿色无污染吧。吃过烤玉米,连饭都不想吃了。
玉米的生命力、秆叶的绿色、籽粒的饱满、食物的自然清香和玉米本身的价值,引得我产生不尽的回味与感怀。我曾是很溺爱玉米的,以至于喜欢把钟爱的女子比喻成玉米。想想看,一个初长成而丰润成熟的玉米,你试着拨开它的外衣,就会被它的丰盈、质朴、简单而打动,就像面对自己钟爱的女子,慢慢的试探她、接近她,慢慢地感受出她内心最纯净、最柔软的部分,所呈现出来的就都是不掺杂质的美好了。
我常常想,先人们之所以为它们取名“玉米”,其实并不只是因其外表有着玉一样的美丽——它们不计土地的肥沃与贫瘠,不计世俗目光中位置的高与低,它们生于泥土里,长在空气中,不依不蔓,绿影婆娑,与自然灾害与疾病菌虫与命运作着艰难的抗争,内心充满了对生命的激情与渴望,让人心折不已!所以更重要的,是它们还拥有玉一样坚韧的品质。
呵!玉米,家乡的老玉米!它们就是我的父辈,就是我的兄弟姐妹……
它们就该享有这五谷中最美丽、最响亮的名字——玉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