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几经周折在望城找到李老，并手捧着装帧精美、散发油墨香的《崇山诗词》递给他时，李老激动地双手合十，连说几声：“谢谢，谢谢。”并热情地邀我去他家坐坐。

在他家里叙谈时，他拿出了一组才写的诗《途中思旧抒感》，一共四首，其中{zh1}一首为：“冉冉时光四十年，仰面抬眼笑长天。高楼大厦酒肉剩，不见道旁烧纸钱。”他说：“可能有人认为{zh1}两句写得不太合适，有点针对现在这个社会。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味道。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我认真看了一下，说：“确实会让人产生那样的联想，您看能不能改改，换一换词句？”

李老摇摇头，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话，而是说：“以前我们三湘建设时好苦啊，牺牲了那么多的同志，现在每次坐车往那里过，我的心都不能平静下来，总想着要给他们立块碑。现在来来往往那么多车、那么多人，有几个能想起为修路牺牲的他们？”

老人向我讲述了以前的很多故事。四十年前，国务院、中央军委决定修建枝柳铁路。正值年轻气盛的他积极报名参加了这场大会战，与本县的一千多名民兵一道组成花垣兵团开赴{dy}线——永顺长官，为{dy}期工程修便道。谁都知道，修路{dy}期工程是最艰险的，开山挖洞凭的全是人工而不是机械：“那时哪有挖土机推土机哦，全是靠人力。修那一段，我们花垣死了六个人：民乐有3个被炸死了，团结那个是在砍树时被倒下的树压死的……凤凰死的最多，有一二十几个，这里面有些事现在想起来我都直掉眼泪，太感人了。”老人的眼圈开始红了，“凤凰修小水溪那段，那个岩坎才陡哦，在悬崖陡壁上修，怎么修的呢？用绳索把人的腰捆着，从上面吊人下来在半山腰打，这中间摔死了不少人。其中有一个人修路死了，总部打电话回去叫他家属来看怎么办，是拖回去安葬还是就埋到那里。他家也来了几个人。当时他儿子就说：‘我父亲就埋到这里。我父亲死了，他的事业还没完成，让我来顶替他，继续完成他未完成的事业。’安葬的当天，他就接替了他的父亲上山修路去了，这才是真正的前赴后继啊。”说到这里，老人整个脸都激动地红了起来，抬起右手，用棉衣的袖口擦去双眼的泪水。

讲到大家在草窝里搭棚子与蛇一起睡的艰苦日子，讲到每天十二点钟全线一起点炮：“从永顺到古丈到吉首，岩炮一起响，震天动地，和电视上三大战役打仗一个样，耳朵都聋得起”的激动。讲到在古丈龙鼻咀建设时，有指标买不到肉，营业员无可奈何地说“我们古丈七万多人，就算把我们古丈人当猪杀了也不够你们建设兵团吃”，讲到吉首兵团失火后救灾物资中群众赶制的每一双鞋中有一个做鞋人的名字他感慨万千：“群众的热情好高啊，和以往解放战争时后方支持前线一样的。”他提到了一次自己年前回家“哪有车哦，走路呢，两头黑，当天天黑了走到一家代销点，那个营业员是个女的，才一二十几岁，看了我的证件后，很为难地说：‘没有住处’，让我到另外的地方找铺。当时天都黑了，我走哪个地方去？说不定还会迷路。我讲只要有个地方躺就行了，不管好丑，总比睡岩窠窠睡草窿窿强。她想想也是的。那么冷的天，她给我热了饭，又烧了洗脚水，还给我发了一炉钢炭火。当时条件艰苦啊，一般人家哪有钢炭火，但是她帮我发了一炉钢炭火！她那里确实没地方睡，她把她的铺让给我了，就是在木楼板上铺床席子，一床铺盖——睡的盖的都是它。本来她要守代销点的，为了让我睡，她回到她自己家里睡去了。后方支援三湘建设的热情高啊！”

“这么大的工程，这么多人修，花了好大的代价，死了好多人，比湘川公路修矮寨的工程大多了，为什么矮寨都立了个纪念碑，永顺那里不立个纪念碑？现在那条铁路每天去去来来这么多车、这么多人，有谁想到过牺牲的修路人？没有那条路，厂矿企业哪发展得这么快？现在的生活哪会变得这么快、这么好？我写的这组诗，这是回忆过去的艰苦奋斗的日子，希望大家不要忘了为建设这条路很多人都牺牲了。想起死去的那些同志，特别是想到那个吃着饭被飞来的岩头砸破桌子打死在桌下的同志，想到老头儿死了儿子马上顶岗上的两父子，我的心就难以平静下来。现在我们为什么把修路的人就忘记了呢？我真希望政府能在那儿（小水溪）立块碑，如果立了碑，我一定要去那里磕几个头，纪念那些死去的战友们。”老人再一次潸然泪下。

我的眼圈也红了，收回目光，不忍再看到老人通红的脸上挂满的泪水。

是啊，当我们行走在路上时，有几人能想到当年的建设者，有几人能默默悼念为此而牺牲的英雄们？“高楼大厦酒肉剩，不见道旁烧纸钱。”一句不是讽世，而是一位建设者在盛世对昔日同肩战斗的战友们的深切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