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乡村照相馆的老板兼摄影师到出租车司机再到引车贩浆的街头小贩,折腾终于不可持续,并落下一身债务。不得已又回到最初离家时落脚的地方--建筑工地,生活像画了一个巨大的圈,四年后又回到起点。
除了业余生活略显单调生活工作环境脏乱之外,其实对我来说这份工作还算不错。因为和老板的关系,我这个既不懂技术又毫无领导才能的所谓文人在一个全凭技术和力气吃饭的地方混了个管理人员。其实就是监工文秘兼打杂。除了偶尔打个文件开个车每天的大部分时间就是拎个相机在工地上转悠,看看有没有安全隐患和材料浪费。发现工人不戴安全帽罚款一百,抽烟罚款一百,乱丢材料的根据情节确定罚款数额。一个字,罚!所以这是个很不招人待见的角色。有天和租给我们塔吊的女老板闲聊,那女子出言彪悍,指着公司管安全的人说那戴红帽的最讨厌是个事儿逼精。我说我也是个事儿逼精呢,主要是没罚着你们。其实工人们基本上都是老人儿,熟知工地上的规定,很少不戴安全帽的,就是抽烟的多,而且屡禁不止。我平时不抽烟但也知道烟瘾犯了大概很难受,尤其是干体力活儿的,累死累活的工作间隙全靠抽棵烟解解乏。但没办法规定如此,而且确实有隐患元旦那晚就发生了火灾亏得灭火及时才没酿成大的事故。开始几天现场倒是拍了几个典型,但都是一脸可怜地讲什么初次不知道规定之类的辩解,带班儿的工头儿也帮着讲情{zh1}都是口头警告了事。到后来工人都是一见我烟就掐了,而且相互提醒拍都拍不到。不过抽烟的终于越来越少,我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点到为止,毕竟一罚就是他们辛苦{yt}的工资,都不容易。虽然一回也没罚,但在工人眼里大概我也还是个事儿逼精。
安全和材料还好办,最难的是监工。本就不善于指手画脚发号施令,可监督和领导工人干活这些却是必须的。技术工人都是包工不用管,小工们就不一样了,他们干的是日工,零活,按天计酬,拼命干是{yt}磨磨蹭蹭也是{yt},工资一样。所以小工都形成了磨蹭的习惯,就得看着,也得领着,不然不是怠工就是瞎干。小工也叫壮工但我们工地的壮工基本和“壮”无缘,都是些老弱病残而且迟钝木讷,身强力壮聪明伶俐的也没人当壮工。壮工{yt}的工资才六十块钱,技工一般都挣一百多到二百。有时因为工作条件不具备有些技工会有几天没活儿干,歇工是没钱的,为了稳定人心小工头儿们就让他们的人给我们干零活儿,虽然干的是小工的活儿,可拿的却是技工的工资,所以老板就总是叮嘱要看紧点儿。说真的如今可恨的不只是黄世仁,有的杨白劳也一样让人咬牙。他们干包工活儿的时候一个个跟拼命似的动作麻利行走如风可一干日工却像换了个人行动迟缓步履蹒跚。搬根木料钢管先端详半天再轻拿轻放仿佛怕惊动一个死去的亡灵,监工也不管用。老板看到嘴上不说却是满脸的不快,我也觉得自己很没用,而且人家干活自己在一边儿指手画脚觉得有作威作福的感觉。可拿人工资就得尽到责任,不能一味心软。终于有那么一次,看到一个工人不仅停手不干居然还坐下了,我咬咬牙走上前说干吧干吧。那人委屈地说这刚坐下总得喘口气儿啊。我说你们的工资可比我们的小工多多了,可干活咋还不如他们。那人叹了口气站起来,因为当时是在一个地下室光线很暗,站起的那一刻我才看到一张胡子拉茬黑瘦而沧桑的脸,从那张脸上看不出确切的年龄,大概是五十到六十之间吧。忽然觉得自己很没人性,但我这人素来缺少应变能力,一时也没想到恰当的语言表达,自责犹豫的当儿那人已经走到一边干活儿去了。后来想想我也不可能说什么,二十多号人看着呢,一句话可能就哗一下全坐下了,老板看到还不开了我。吃饭的时候我跟队长说你明天能不能让工人干包工,别那么一窝蜂吃大锅饭,不然没法看。队长说都是东一片西一片的零活儿怎么包,你多盯着不就行了。我说怎么盯我总不能挥着鞭子或者上前踹人两脚吧。队长没再理我。 现在他们在寒风中汗湿衣背我却游手好闲地裹着厚厚的棉袄在楼顶转悠。这时我看到了那个曾跟着我干活儿的黑瘦老头儿,他是钢筋工。想起地下室的事儿总想和他搭讪一下表示歉意他却总是低头干活没功夫理我让我很是失落。后来有了个机会,我再走到身边时他正吃力地用钢管撬起一道梁,然后想腾出另一只手把一截木方垫到下面,可那道钢筋梁很重一只手根本压不住,旁边人各干各的活没人理他,这时老头儿抬头看见旁边的我,毫不客气地指挥说把那木头给塞进去。我也乐得帮忙。帮他弄好后老头儿边擦汗边喘着粗气说了声谢谢,似乎轻松了许多。我也跟着喘了口气,如释重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