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的老家农村,有一种活儿叫铲千脚土。那时,农村里基本上都是泥草房,屋里全是烂泥地,人在屋子里进进出出,脚在泥地上踩来踩去,会把外面的土一点点带进来,沾到泥地上,日积月累,泥地上便生出一个个凸包。凸包圆圆的,呈鸡蛋或马铃薯状,一个个挨在一起,就像鹅卵石路面一样。人经常走的地方,如堂屋进门处、厨房门槛两侧,凸包尤多,日子久了,泥层拱起,渐渐形成一个小坡。这些由众人的脚带回来的经过长时间踩踏的泥土,就叫“千脚土”,据说是很好的垩田的肥料,其肥效不比鸡鸭粪和沤制的草塘泥差。在那个号召“大力积肥”、“肥要施得越多越好”的年代,“千脚土”就成为又一肥源。“铲千脚土”就成了一项农活。
铲千脚土一般都在每年的初春季节。这时的麦子正处于开春后的生长期,急需肥力。于是,大规模的铲千脚土的“运动”就开始了。人们扛着大锹、扁担、畚箕,进家入户,将那鼓鼓凸凸的、黑油油肥腻腻的千脚土铲起来,敲碎,然后用畚箕挑出去,直接撒到麦田里。千脚土铲净后,再从河边沟坎挑来新泥,将屋内地面铺平、夯实,这样,泥地不再高低不平,低矮的屋子也升高了许多,敞亮了许多。
由于铲千脚土并不是多重的活儿,所以生产队里往往都安排妇女和年纪大一点的男劳力去做,而且基本都在每天天亮后到吃早饭之前这段时间里进行。在农村叫“上早工”。一个早工一般只能铲两到三户,一个生产队有三四十户人家,轮流全部铲下来,需要半个月左右时间。等到全队的千脚土和其它一些肥料都垩到田里,等到几场春雨将休眠了一冬的土地透透地一浇,麦子这时就呼呼地起身了,{yt}一个样了,长得绿油油的如一层地毯铺在地上了。农民们这时就会说:今年的千脚土肥力足,麦子会丰收哩!
我在农村干活时,曾参加过几次铲千脚土的劳动。那时我十六、七岁,虽然还在上学,但在星期天和假日里,都要到生产队里去干一点力所能及的农活帮家里挣一点工分。在各种各样的农活中,铲千脚土的活儿是我所最喜欢干的。这不但因为活儿轻,而且因为热闹、有趣。一群男男女女在早晨天刚亮时集中到一户人家的屋子里,有的还睡眼惺忪,有的还打着哈欠,有的小媳妇头发还蓬松在头上。都是天天在一起疯闹惯了的人,难免开一些荤荤素素的玩笑,说一些张长李短的闲话,引来一片片笑声、骂声。大方的人家,锅里烙了饼的,就拿出来分给大家吃,也有的女人主动掀人家锅盖要了吃的,主家不愿也没有办法。大家嘻嘻哈哈一阵笑,谁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这样闹过一阵后,就都开始干活了。力气小些的铲,力气大些的挑。大方的、客气的人家,大家就铲得细致些、干净些,挑回来的新泥就夯得平整些、结实些。有些人缘不好、又小气的人家,铲过千脚土、返过新泥之后,往往自家都要重新平整一番,否则地面虚松、坑凹,没法住人。尽管心中不满,有时甚至会与铲千脚土的人较量起来,说出一些很难听的话,但也只得自认倒霉。
如今,这样的农活在农村已经不复存在了。当年那种低矮的泥草房已难觅踪影了。一幢幢造型考究、装饰漂亮的楼房在乡村大地上矗立成一片崭新的风景。房间里,铺的是大理石、木地板,门前泥泞的土路也都变成了宽阔的水泥大道,农民们再也不是过去的“泥腿子”了。不要说现在已经用不着“千脚土”做肥料,就是还用得着,屋里哪里还有什么“脚土”可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