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季冰
如果要在2009年这样一个很难高兴的年份里评选出“xx创意”的话,“中国不高兴”显然已经提前预约了一个席位。
我这个人性情平淡宁静,很少大喜大悲,所以至今也没打算过买一本《中国不高兴》这样的书来读,我不想给自己找不高兴。可是媒体上铺天盖地的报道和评论使我无处躲藏,不得不十分不情愿地思考了一下高兴不高兴的问题。
有人说这纯粹是一次商业炒作,是“拿民族主义当钱卖”。我对这种书生之见不太以为然,眼下骚首弄姿地躺在书店里的那些书,哪一本不想被炒作一把?可想要炒作成功,总得要有些动人之处的。说句心里话,我自己去年也出版过一本探讨中国现代化和“重新崛起”的书,可能就因为没有“不高兴”这样容易拨动人们心弦的亮点,而遗憾地没能够火起来。
不高兴是现代人和现代生活的常态,不信你到大街上随便拉住一个行人,问问他高不高兴,我猜回答你的十有八九不会是笑脸,要不怎么会有人削尖脑袋发明“乐活”这种滑稽的概念呢?
不高兴的事情实在太多——世界不能实现真正和平、祖国没有完成统一大业、医院看病难、隔壁邻居家的小孩半夜哭闹……这些怎么能让我们高兴得起来?
不高兴通常会制造出一个对象,有些人老觉得没有得到自己应得的那一份,仿佛整个世界都对不起他;也有人总认为自己应该做得比现在更好。前者是对别人不高兴,后者是生自己的气。在我40多年的人生经历中,两种人都遇到过。但毫无疑问的是,认为别人应当对自己的不高兴负责的人占了绝大多数。这么一来,要想自己高兴起来,似乎就必须使别人不高兴。
因此,要说中国人不高兴,我丝毫没有意见。放眼四周,连中央领导都说社会矛盾尖锐,每个中国人确实都难言高兴二字。但《中国不高兴》这本书的书名使我比较不高兴的一点是,它在未征求全国人民意见之前就代替我们宣布:我们这个国家现在处于不高兴状态。因为按照现代人的逻辑,我们国家不高兴,就意味着世界上其他国家亏待了中国,我们要么找它们去理论,去做点什么,要么就窝窝囊囊地一直不高兴下去。
如果说中国的“人”不高兴,那多半是因为我们国家的现状还很不xx,还有很多地方有待改进乃至纠正。虽然我承认,确实有不少中国人{yt}到晚因为美国入侵了伊拉克或法国拍卖了圆明园兽首而怒火中烧,但我更加确信,普通老百姓最多的不高兴主要还是为了工资太低、买不起房、读书太难、看病太贵之类生计琐事。可是,若说中国这个“国家”不高兴,那就变成国际问题了。而我最不高兴见到的一种情况,正是不高兴的“中国”遮蔽了不高兴的“中国人”。在我们这里,个人是很容易被集体取消的,更何况这个集体还是如此神圣不可侵犯的国家。
我因此主张,我们首先要分清楚,不高兴的到底是中国还是中国人?其次还要自我审查一下,我们究竟都为了些什么缘故而不高兴?{zh}我还要斗胆提醒一下:会不会我们的不高兴是因为自己没有把事情做得更好?我们其实是在生我们自己的气?
早知道《中国不高兴》会引起那么大的轰动,我应该把自己那本书的书名改为:中国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