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裕之德


刚刚看完一本老书<大狗——富人的物种起源>,写得太好了。看来人类从自古就有炫耀财富的本能,而不是仅仅关注谋生。即便是在衣食堪忧的原始社会,农业的产生原来是渴望拥有xx品——在各大陆上最早种植的作物不是粮食,而是鹰嘴豆、辣椒这样的调味品,xx高级人士使用。而黑猩猩的首领也会为自己专门保留有名无实的伴侣,仅仅为了撑个门面。这些看起来都是非理性的行为。

      2006年还有一本好书,9月份Vintage出版社重印了哈佛教授本杰明·弗里德曼的<经济增长的道德后果>。这本书里面谈到了财富的好处:不断增长的收入不仅让我们变富,而且让我们变好。当收入增长,人们就会更支持政府的慷慨支出。按照弗里德曼的说法,当收入增长,人们还会对外来移民更宽容,对自己的国民更亲切,对民主机制更赞同,就会变成更好的人类。听上去好像是要进一步进化成不同物种似的,但是事实上,经济一旦不景气,他们就恢复原状,开始像<大狗>里描述的黑猩猩一样互相恐吓,争抢地位。

      人性多变,但有些方面是高度可测的,和黑猩猩区别不大。美国、英国、法国和德国自工业革命以来,每逢经济停滞,社会就变得排外,对异议分子更不宽容,也更支持政府的反民主决议——纳粹的兴起不是巧合,当时德国正在闹经济危机。人们在20世纪30年代的日本看到的情况也是如此。

      但是弗里德曼没有解释,除了经济危机之外,还有什么其他条件能够造就纳粹这样的集权,也许这和人类基因一样解释不清。经济增长也是如此。在美国<外交政策>杂志上,Moisés Naím引用世界银行首席经济学家弗朗索瓦·布吉尼翁的话说:"我们确实不知道是什么引起了经济增长……我们倒是清楚经济增长的主要障碍和经济增长不可或缺的条件。可是我们远远不敢保证创造和维持发展需要其他哪些因素。"

      经济学家们知道,"财富效应"能够刺激消费:如果人们觉得自己更有钱了(比如,他们的房子或者股票涨价了,或者预期收入要增加),他们就会手头放松,花更多的钱。但是更重要的是,他们会把更多的钱和时间投给别人。不过这并不是仅仅为了慈善。在<大狗>这本书里有专门的一章,讲述巨富之间在慈善事业上相互竞争的故事。事实上,慈善事业、慷慨捐助对巨富的统御是有好处的。洛杉矶有位叫罗伯特·洛奇的企业家欣然承认,他花在慈善方面的每一块钱都能换回1.1美元到2美元。例如,他因为捐助癌症研究的关系,成为一家创业制药厂的早期投资者。如今,按洛奇估计,他当初投资的100万美元已经增值了7倍,而等这家公司上市后,盈利可达30倍。

      也就是说,"财富效应"最终还是为了创造更多的财富。弗里德曼认为,越来越富有的人们除了参与慈善事业之外,还有其他慷慨的方式。比如,更能够容忍来自别人的竞争。但是弗里德曼却没有提到大公司——比如CNN的泰德·特纳和星空集团的默多克之间的竞争。他们在各自的媒体上相互诋毁,指责对方是个疯子,或者凶残的鳄鱼。维系表面的慷慨需要很多财富,虽然富裕确实让人们表面上更为和颜悦色。

      此外,富裕社会的宽容和开放也只能是纵向比较的结果,也就是和自己较穷的历史时期相比,而不是说财富多的国家就一定比财富少的国家宽容开放。比如,自然资源丰富的哈萨克斯坦人口稀少,人均收入比中国高1/6,经济增长率也和中国不分上下。但是哈萨克斯坦在签证、海关手续和移民政策上都比中国要昂贵或者复杂得多。这是因为哈萨克斯坦作为一个曾经与中国隔绝的小邻国尚未适应一个日渐强大而开放的邻国带来的变化,虽然它在日常经济生活中已经无法离开中国,但是尚不久远的对匮乏年代的记忆还是让哈萨克斯坦人对中国商人的涌入忧心忡忡,一部分人担心自己的饭碗被外来人口抢走。

      目前的全球经济气候——欧洲大部分地区的经济停滞和美国中产阶级享受不到的经济复苏——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测试弗里德曼的假设。如果他是对的,全球贸易现在受到的威胁应该比在20世纪90年代要大。多哈谈判的失败也许可以算一个证明。如果弗里德曼确实是对的,那么,除非美国中等阶层的收入立即提升,否则美国人很快就要对这个世界报以怀疑的态度,事实上,他们可能已经开始这么看了。

      20世纪20年代迫害黑人的三K党,其主要成员都是"农夫、匠人、小业主、蓝领……还有各种底层的白领"。在当时的经济架构变革时期,这些人面临的是来自天主教和黑人的竞争:农业的问题、人口从农村转移到城市、不断增长的工业合并,一些工业和地区失去优势。历史学家Nancy McLean说,这些经济变革"砍掉了一些男人向上爬的途径,挑战他们自己当老板的梦想……"这样看来,保持人们"感觉富裕"是多么重要。

      然而,"富裕"的感觉总是相对而言的,绝大部分的富人都认为自己不富,因为他们总是看到比自己更富有的人,在买到劳斯莱斯之后,意识到更富有的人对此不屑一顾。对普通人更是如此——在全球化之后,一个眼界扩大了的中国邮递员可能会对自己其实温饱不愁的生活感到不满。

      目前,经济学家们开出的xx不过是,各国的政府都应该创造扩大财富普及面,以便让每个人都有机会更富有、开放和宽容。但是人类永远不能摆脱对富裕的渴望,以及它所带来的折磨。如果财富不推动更多人的利益,它就会对自身造成威胁,这可能是财富之德的最重要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