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走出国门
2月24日凌晨4点30分,我们整理行装,拆卸帐篷,离开念井,跟着打穿插的xx,开始向着越南的高平方向,纵深前移。
我们本来应该跟着军部车队的三辆车,不知什么原因,竟然插进了随41军一起行进的增援xx54军160师的车队中间。
因道路拥塞,又是夜里出发,上百台的各种车辆见不到头尾。车队不许开灯,也不可能停下来重新编队,我们三辆车被夹在其中,与军部的车队至少拉开了有一公里的距离。
2月的南方,山里的气温早晚很凉。半夜里,山风带着浓浓的湿气,阵阵地侵袭着我们,让我们感到浑身发麻乃至刺痛。为了御寒,我们每个人都披上了雨衣,但急救箱和手术包等医疗用品,始终没有离开我们的身边。
一路上,上级规定谁也不许下车,不许发出亮光,不许说话。我们每个人都是一脸的凝重,耳旁只能听到车轮碾在路面所发出的“咔咔”声。偶尔,也能听到有人在路边尿尿冲击地面的声音。
车队走走停停,夹着我们前后的炮车和装甲车,时不时地停下来,朝道路两边的山洞轰炮,到越南境内只有三公里的路程,我们却走了整整5个小时。
翻过山梁,我们进入了越南的境内。这里的山路,相对平缓了许多。我们的车队,从越南的一个小村庄中间穿过,村子里死气沉沉的。在经过一个用篱笆围起的院子旁,我们看到了两具越南人的尸体倒在院子的中央,房子的面前,一个布娃娃被丢弃在门前的台阶之下。
过了小村庄,放眼道路两旁,山也寂静,田也寂静,只有山谷中回荡着我们车队中时不时发出的轰炮声。
临近中午,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大家把身上的雨衣脱掉。一辆接一辆的战车,在路面上扬起了漫天的尘埃,眼前的能见度极差,所有的人都是满脸的土灰,军装也早已不再是绿色的了。
十一、面对惨景
在“援越抗美”的年代,我们曾经看过一个舞蹈叫“竹签舞”,说的是越南人民抗击美帝国主义的故事。女人们拿起刀来砍竹子,并削成尖利的竹签。这次在沿路的两边,我们看到了许多插在地上的竹签。但是,这些竹签不是对付美国的,而是用来针对我们中国军人的。听说,越南人在竹签的顶端,涂上了有毒的化学制剂,只要是扎伤或划伤人的皮肤,受伤的地方就会溃烂。
一路上我们还看到,在路面上和水沟中凌乱散落着许多物品,大多是我们战士们丢弃的领章、帽徽、水壶、挂包、腰带、铝盆、解放鞋、压缩饼干包装纸等;一些用竹子制作成的担架,竖靠在山脚的边上;山坡上到处都是枪支、子弹和手榴弹。许多地方喷溅有一滩滩已经变黑、凝固了的血迹,时而也能见到一些越南人的尸体。可以想象,在这个地方曾发生过一场硬仗,也曾伤亡了不少人,这其中,也有我们的中国军人。
在炎热的空气中,不时飘来尸体散发出来的恶臭味道。这里面有狗的、牛的、马的、猪的,也有人的。有些尸体已经高度腐烂,甚至爬满了蛆虫。腐臭的尸气,随着我们的呼吸直往肺部的深处钻,甚至让我们感觉到那些腐臭之气在通过我们的毛孔,往体内渗透直至进入血液之中。那臭气让我们三天都一直感到头胀和反胃。
眼前的一切,青山已不再秀美,田地已不再有生机。在我们的心中,产生了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阵阵恐惧与悲凉感。
战争是残酷的,这点毋庸置疑。在战场上,我们xx有专门的收尸队。烈士的遗体,如果是基本完整的,就装车拉回国内;如果已经被炸烂或高度腐烂的,在不好捡拾的情况下将就地焚化,然后再包起部分骨灰带回祖国。
十二、悲壮经历
路上听说,2月24日的17点多钟,由于我们的一门大炮在标定密位距离的时候出现了失误,炮弹落在了我xx所在的529高地上爆炸,将几名正在挖掩体的战士炸死。这样的误伤和非战斗意外减员,在全线的各个战场上都时有发生,不能不说是一种令人遗憾的事情!
2月24日中午,我们的车队在稍事休息之后,继续向前推行。连续摇晃了7、8个小时的我们,人人脸上都堆满了倦意。此时,在我们的前方,迎面驶来了两辆大车。因道路太窄,我们前面的车辆都在主动避让,车速也很慢。
为了探个究竟,我们大家都打起精神瞪大了眼睛,张望着迎面而来的车辆。车到近处,我们才看清两辆车的全貌。
{dy}辆车的司机头戴着防毒面具,车厢里堆满了牺牲烈士的遗体。几乎每个遗体都是血肉模糊的,军装已经变成了黑色。烈日下,烈士裸露在外的肢体变得很粗、很胀,有的遗体已经开始腐烂发绿。尸臭味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随着飘忽不定的风向,朝着四面八方扩散。我们各车的战友全体起立,举起右手致以军礼,并目送着我们的烈士离去。
第二辆车的司机也戴着防毒面具,但车厢中装满的不是烈士,而是我们受伤的军人。伤员们因失血后还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或只是进行过一些简单的战场包扎,所以,看上去精神都很差。这是受伤之人的正常现象,更何况他们经历了战场的生死拼杀,体力的耗尽和失血后的痛苦,显现出极度的疲惫也就是必然的结果了。
忽然,车上有个伤员在紧紧盯着我们的车看了之后,大声叫了起来:“女兵!女兵!”接着又有一名伤员站起来叫道:“看那!女兵都上来了,我们这些大老爷儿们还怕什么啊?”
显然,我们这些中国女兵在异国他乡的出现,对在前线进行艰苦卓绝战斗的士兵来说,或许是一种精神上的极大鼓舞。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在境外的战场上,还会有自己xx的女兵到来。
我们大家立即兴奋了起来,纷纷向伤员们用力地挥手,并不断地安慰他们:“不要急,振作起来,边境就在不远处啦!”“你们马上就能回到祖国见到亲人啦!”
十三、感情之水
正当我们在不停地鼓励着伤员们要坚强的时候,运送伤员的车猛然停了下来。车上的一名伤员试探地问我们:“有水喝吗?”我们大家不约而同地回答:“有!”
自从在战斗打响之后,越南境内的许多河塘、水渠、溪流、水沟,都被越南人投了毒。水,对于每个生命体来说都是极端宝贵的,尤其是在非常时期。实际上,在长时间的行进中,我们每个人水壶中的水,尽管一直在努力省着喝,但存留下来的水也已经相当可怜了。在面对我们最敬佩的伤员的时候,面对他们虚弱的生命,水的尊贵分量已自然朝向他们倾斜过去。现在他们需要水,我们这些医护工作者,理当义不容辞!
我们所有人都纷纷将自己水壶中仅剩的一些水,全都倒给了那些伤员们。对战友的那份情谊,纵然喊上多少句“战友万岁!”都不及此时无声胜有声。
尽管这次与回国的伤员们擦肩而过的经历,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但每当我想起这件事,心中总会翻腾起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不知姓甚名谁的他们,如今过得还好吗?
十四、高地之夜
车队经过通农县,眼前的城郭在战火中,已被夷为了平地,到处是残垣断壁,满目疮痍,宛如一座死城。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我们的车队仍在继续摇晃着前行。车内再也没有可饮用的水了,大家只有根本无法下咽的压缩饼干。
为了不暴露目标,夜间行进的车辆依旧不允许开灯,整个车队行进得十分缓慢。
车队开着开着,我们就听到由远而近有熙熙嚷嚷的人群嘈杂声和吹哨声。车到近处,我们隐约看到了路两旁有大量的xx人员。有的在向前走着,有的在整理队伍,有的在路边休息。虽然我们看得并不太清楚,但从每一个模糊的身影中,我们都看出了一种现象,那就是疲惫不堪。
我们看到了一些倒在路边睡着的战士。不知前面是哪辆车不小心,轱辘压到了熟睡中战士的小腿,凄厉的叫声划破了静谧的夜空。
2月25日凌晨1点多,我们的车队在行进了将近20个小时之后,拐进了一个地名叫那民的山坳中,眼前是一座黑黝黝的山,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529高地。
上级命令所有的车辆,原地不动等到天亮。同时规定各路人员不许下车,不许大声说话,不许使用手电筒。本想到了地方,能去找点水喝或弄点吃的,看来这不过是一种奢望而已了。
天上没有月亮,也看不到星星,眼前一片漆黑。大家悄悄商量下车去解决一下男左女右的问题,得到响应后,我们慢慢下了车。
因为不了解周围的情况,谁也不敢多走几步。憋足后的拉尿声,在寂静的夜幕下显得格外刺耳。
十五、两个俘虏
我们手术队跟着军前指在529高地旁足足驻扎了一周。3月3日下午14点,我们又开始了转移。
越南的北部山区林密沟深,车队在崎岖的山路中谨慎前行。时而有xx徒步从我们的车队旁急匆匆走过。
16点30分左右,我们到达了那洋与左基的交界处,xx在那洋乡驻扎了下来。这是一处比较开阔的丘陵地带,平坦的地形无法掏挖猫耳洞。我们只好四处找来一些树枝和长短不一的木板、竹条,搭建起简易的窝棚支架,然后在顶上铺上我们的雨衣和一些用于伪装的茅草和树叶。
在驻地的附近,有一所乡级卫生院,我们手术队的全体人员对此都很感兴趣。可是,当我们走进卫生院之后才发现,卫生院里到处是空荡荡的。在前后两排简陋的房屋里,我们还能看出曾经摆放过各种医疗设备的痕迹。房子四面透风,各个方向的门窗都已被拆除。地面上零星散落着一些钳子、镊子、缝合针、胶布和纱布等普通的小物品,几个带不走的医疗器械已被砸得面目全非,一片狼藉。大家本想在这能找到一些医疗方面的所需用品,结果一无所获,只好返回营地。
有一回,我队突然接到上级的一个通知,要我们派几名人员,前往某处去处理两名负伤的越南俘虏。我和张护士在廖医生的带领下,随着一名战士来到了被俘人员的面前。
这是一间不大的民房,有两名我军的士兵,荷枪实弹地站在房间的两旁,两个越南俘虏半躺半坐地靠着房中间的柱子。
经检查,一个俘虏属于小腿贯通伤,是子弹打的,但没有伤及骨头和血管;另一个是背部被子弹擦伤,也无大碍。我们只是简单地进行了清洗xx、上药xx、针线缝合等清创处理。
我们一边处理着越南俘虏的伤口,一边听着我们的战士含着眼泪的诉说。战争开始后,这两个越南人就一直躲到山洞里,当随身携带的食物用尽之后,他们便趁我xx离开时,跑出来寻找食物和水。可恨这两个家伙,竟然在我们负伤的战士身上抢水、抢压缩饼干。当他们看到我们的战士还活着的时候,便举枪把我们的伤兵活生生的打死,再把我们战士身上的物品抢跑。战士说,他亲眼看见这两个王八蛋开枪打死我们受伤战友的。说着说着,战士就有要举枪。
进行手术中的我们,神经顿时绷紧起来,生怕克制不住情绪的战士真的会开枪,不长眼睛的子弹随时飞向我们的“手术台”。
战士们抓获这两个俘虏的时候,在他们的身上搜出了枪、子弹和手榴弹,还有两本《学生证》。《学生证》上各写着两个人的年龄,一个13岁,另一个15岁。
清创手术结束,一名不知是哪一级的干部进来,对着战士说:“去,给他们打点饭来,吃完好送他们走!”那名战士气呼呼地说:“还给饭吃?”看着那干部一脸严肃的样子,战士不再出声了,只好出去弄了两大碗饭来,放到俘虏的面前。两个俘虏知道饭是给他们吃的,立即端起饭碗,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我一边收拾用过的手术器具,一边仔细地大量着这两个越南人。因为我长那么大,还没真正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外国人。我心里在想,这是外国人吗?又黑又瘦,眉骨和颧骨突突,嘴唇又大又厚,整个就像是没有进化好的原始人种,xx没有我心目中的那种外国人形象。
当年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我在课本中读过关于越南是我们“一衣带水、唇齿相依”的友好邻邦,是我们的国际主义盟友。眼前的情景,让我怎么也无法和那些赞美的词句联系起来。这样的小孩都能举枪射杀我们的军人,怎么可能是我们的盟友呢?
等我们收拾完用具的时候,俘虏的面前只剩下两只被舔得干干净净的空碗。一名战士对我们说:“你们的事情办完就回去吧,这里由我们来处理啦!”说着,两名俘虏被押了出去。
我们离开房间,朝着营地的方向走出没多远,身后猛然响起了两声清脆的“xx”枪声,接着是远山回荡的余音。
十六、回到祖国
3月5日,中国政府向全世界宣布,我中国人民解放军从越南的领土上开始全面撤军。
当我们在收音机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大家顿时欢呼雀跃起来,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从2月24日9点15分,我们离开自己的国土走进越南,说是跟在军前指首长的身边,然而,我们从来也没见过军首长,也看不到前指机关的内部,只能看无头无尾的浩荡车队,与自行搭建的简陋窝棚相伴。
在窝棚里,我们能做的就是每天偷听收音机;在窝棚外,我们能见到的就是战斗过后的血腥痕迹。我们每天谈的是我们会不会死在越南?会不会被越南人俘虏?如果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如何拔枪xx?或是大家在关键的时刻,抱成一团拉响手榴弹等等问题。这十天来,我每天都会不由自主地摸摸装在军兜里的那张小纸条。幸运的是,我们都还活着。
3月9日,我们跟着军部又转移了。上午8点30分,我们随大xx出发;9点48分,我们经过河安县城;10点35分,我们经过高平市;13点30分,我们到达茶灵。
3月14日9点05分,我们随大xx从龙帮口岸入境,回到了阔别了18天的我亲爱的祖国。
十七、难以释怀
在出国的18天里,我们手术队在没有接收任何伤员任务的情况下,一群年轻未婚的中国女兵,在潮湿阴冷的环境中,身穿一套从不换洗的军装,不洗漱,不梳妆,不冲澡,不擦身,没有任何生理周期卫生的防护,就这样艰难地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日日夜夜。
这18天,虽然我们没有像广大一线指战员们那样,在枪林弹雨中穿梭,在炮火下冲锋,在阵地上厮杀。但我们这些大多是在军营里幸福长大的娇娇女们,却真实地感受到了战场的血与火和生与死的残酷场景,明白了战争给人们的肉体和心灵所带来的可能是一辈子都无法抚平的创伤。我们看到了战争对生命的漠视,听到了伤员们发出的无奈xx,感受到了亲人痛失骨肉的痛楚。这些,都将成为我今生永远难以磨灭的深刻记忆。
如今,每当人们谈起自己{dy}次出国旅游经历的时候,那西服革履,那满心欢喜,那说不尽的享受,都会令我想起我的{dy}次出国经历,那身绿军装,那双解放鞋,那个水壶,那只挂包和那些压缩饼干,还有那张小纸条。
我实在无法与别人攀比些什么,也不想去攀比些什么。30多年来,每当我合上眼睛的时候,“老电影”总会在我的脑海里重复地播映,“电影”里有无数的身影在大声地高喊:我是参战者!
十八、没有结束的结束:{zh1}附言
我们在战场上的经历还有许多许多,或许我会在合适的时候,以合适的方式,再慢慢吐露了。但是,在与生俱来的婉约、含蓄的思维与天性的定势下,我们女性更喜欢的是凡事都放在肚子里,这也许就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缘由吧!
用女性敏感的眼光看待战场风云,用女人细腻的感受领略战争狼烟,用女兵的心路搅拌残酷的视觉,我们能用的常规语言和文字总是显得柔弱无力。
女兵们平时看到一只不动的小蟑螂,都会被吓到大喊、大跳、掉眼泪,但在“战争,让女人走开”的日子里,我们都坚强地挺过来了,并走到了一场跨国大战役的{zh1}。
我们常说,我们挺佩服1979年1月份以后当兵的人的。因为,他们明知这时应征入伍,就是要去打仗的,就是要去赴死的,但他们却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军营,拿起了从没摸过的武器,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冲锋陷阵去了,进行了乃至延续10年之久的鏖战征杀。
在这里,我要借一句伤兵的话问男兵们,“大老爷儿们”,我们女兵敬佩你们!你们想对我们女兵说些什么呢?
上篇——
一,探家归来;
二,整装待发; 三,向南开进;
四,驻扎靖西; 五,英雄触雷;
六,春节过后; 七,清晨出发;
八,原地待命; 九,悲痛事件。
来源:()
- 参加对越反击战的女兵记忆《转》_缘分的季节_新浪博客
1979年2月——41军121师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的9位女英雄
(其中就有“缘分的季节”——雪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