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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被捕后,玲玲就赌气回了娘家,由于彩云闹出了这么大的事,高贵妈也不好拦着玲玲,玲玲就一直住在了娘家。
接连出了这些事,高贵妈整天像丢了魂似的,变得磨磨叨叨。她偷偷请了个先生看看风水,那人说:是你门前的那两棵杨树破了风水,高贵妈赶紧找人把那两棵杨树放倒了,还遵照风水先生的说法,在屋山头上挂了一面小镜子,名曰“照妖镜”,来驱赶邪魔鬼祟。
雪后的早晨,房檐上挂着一尺多长的冰挂,房檐下也因滴水,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壳。一早高贵妈端了饭碗出屋门,想迈过门口那些结冰,没想到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立刻就疼得爬不起来了。送到县医院一查,盆骨骨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家人就这么连个做饭的都没了,急的高贵妈又哭又叫,扯着彩云的名字骂了个天昏地暗。狗蛋家的和高贵妈商量一下,{zh0}能把玲玲叫回来。于是狗蛋家的就到了玲玲的娘家,劝说玲玲回去。听到婆婆摔得下不了床,玲玲只好陪着狗蛋嫂子回来了。
虽然玲玲对这个婆婆有些怨恨,但躺在床上是个病人,到了这个时候也尽量地不惹她伤心了,每天端屎端尿,伺候的周周道道,有时候高贵妈对外人说起,也夸奖说摊了个好媳妇。
腊月里在县城举办公审大会,大会在县礼堂的广场举行。几十个犯罪分子在台子上排成一溜,每个人身上都挂着一个xx子,上面写着犯罪分子的姓名和罪行。执行死刑的犯罪分子在姓名上用红笔打上一个叉。每个罪犯身后都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架着罪犯的胳膊。彩云也在这次公审之列,头几天大队就接到通知了,让老龙湾组织人去参加。在公审大会上,一般的罪犯都是低着头,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的脸,而彩云却毫不在乎的抬着头,看着台下的人群。
彩云被判有期徒刑5年。
公审大会完成后,罪犯被押到大卡车上,拉着沿县城游街示众。有些被判了死刑的犯罪分子已经吓瘫了,被解放军夹持着勉强站着。游街完了,将死刑犯押到河滩里执行枪决,其余的罪犯也被押到现场陪绑。有些好事的,到大坝上看枪决现场,有人说看到彩云抬着头看枪决死刑犯,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意思,这在女人当中真是不多见。
玲玲怀孕了,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是悲是喜。女人这一生,自从有了孩子开始,她的全部生命价值便只有一半属于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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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每个大队都要抽调民工去治理黄河。这次老龙湾出了两个民工,一个是国梁,另一个是铁蛋。
黄河水夹带了大量的泥沙,流入下游平缓的地域,泥沙沉淀、堆积,渐渐的河床变高了,所以每年不得不加高、加宽大坝。几乎每年农闲的季节,都要抽调民工治理黄河。
大坝下,一溜帆布帐篷,这就是民工住的地方。每个帐篷里能睡十来个人,地上铺着稻草,铺盖卷就卷放在稻草上。
国梁每天的任务就是推土,用那种独轮的推车。每个推车上左右安放着两个长条的柳条筐,装上土有几百斤重,人在后面抓着车把推。为了负重和用上力,还在肩膀上挂上袢【拴在车把上的负重的带子】。国梁已是推车的好手,推起车来哈着腰,屁股左右扭动着,随弯借力,既能保持推车不歪,又能转折自如。他推起车来一路疾走,要按妇女同志的步伐,得一路小跑才能跟的上他。
吃饭是集体食堂,起初是高粱面的窝头,吃得这些民工大便拔干,解不下手来,经多次反映,改吃玉米面的窝头。吃饭没有定量,随便吃。民工干活出大力,再加上都是壮劳力,正是装饭的年龄,饭量都特别大。打饭的时候,国梁在笼屉上用筷子穿上7~8个窝头,回去摆在地铺上一大溜,一会就能让他消灭干净。“和平鸽”的大号碗盛上满满的一碗玉米面粥,热的烫嘴,国梁单手托着碗底,沿着碗边,吸溜着,边喝边转动碗,每喝一口,碗能转动半圈,几口下去,碗里的粥就下去了一半。
铁蛋和国梁住在一个帐篷里。自从有了上次两人偷瓜那回事以后,国梁对铁蛋自是另眼相看,铁蛋对国梁佩服的更是五体投地,两个人弄到一块很是投机。
每天晚上收工后,总有一个十六七的小姑娘过来卖五香花生米,小姑娘圆圆的脸蛋,细眉凤目,一笑嘴角上两个酒窝,人人见了都会多看两眼。姑娘提着一个篮子,篮子上用一块白毛巾盖着,里面装着成包的花生米。纸包卷成牛角样,里面装着花生米,每包卖两毛钱。卖这种东西只能是偷偷地进行,她每个帐篷挨个地转,偷偷地询问每个人是否购买。时间长了,人们都认识她了,也不用问,递上两毛钱,她就从篮子里给你拿出一包花生米来。女孩好脾气,说话轻声细语,人们买她的花生米,她总会低头微笑着,露出那两个迷人的小酒窝。
吃过晚饭,帐篷里就热闹起来,有人打牌,有人吹牛聊天。国梁厌恶帐篷里烟味、霉味,还有那臭脚丫子的味道,他起身走出帐篷到门口透透气。天渐渐地黑了,白天火热的工地一片寂静,被黑暗渐渐地隐去,那一排排的帐篷里透出电灯的光亮,不时地传出阵阵嬉闹和吆喝声,帐篷周围也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走动或交谈。
离开这排住宿的帐篷,他想到黄河大堤上去走走。走出没多远,国梁隐隐约约地听到不远处有个女孩子的哭喊声,他紧走几步过去看看。那边有个存放工具的库房,没有灯光,黑影处有几个人在拉拉扯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哭喊着:“放开我,坏蛋!”国梁听出来了,就是那个卖花生米的小女孩。一个男的压低声音说:“你真笨,抓住她的手!”接着一阵踢打的声音,买花生的女孩子被捂住了嘴,只能听到一阵“呜呜”的哭叫声。
国梁大喝一声:“干什么的!住手!”几步就窜了过去。他看到了两个男的正按着那个卖花生的小女孩,女孩子踢打挣扎着。两个男的看到有人来了,急忙放开了女孩,撒腿想跑。国梁怒火中烧,他借着奔跑的惯性,一个飞踹,将其中的一个踹倒在地,另一个人看到伙伴被踹倒,转身回来了。夜光中,国梁看清了,那两个男的都认识,平常在一个工地推土。那个转回来的黑壮的大个子名叫“黑三”,平时呼三喝四的,后面总跟着一群横横【不讲道理】的人,没少滋事生非。黑三也认出了国梁,平常他就对国梁看不惯,一副犟筋模样,从来不待见他。他二话不说,冲着国梁就扑了过来,国梁一扭身,一拳打在黑三的腮帮子上,黑暗中只听“砰”地一声,黑三打了个趔趄,也不答话,转身又挥拳扑了过来,国梁一个下蹲,伸脚绊倒了黑三,上去在黑山身上踢了两脚,黑三刚要爬起来,国梁又在他腚上蹬了一脚,黑三重又扑到在地。
国梁回身看卖花生的小女孩,女孩坐在地上,嘤嘤地哭着,国梁问:“你没事吧?”女孩只是哭着。黑三和他的同伙趁机爬起来跑了。
国梁走到女孩跟前又问:“他们欺负你了?你没事吧?”女孩擦着眼泪说了声:“没事。”边说边整整身上的衣服。国梁说:“那你赶紧回家吧?”女孩可能被吓坏了,只是哭。国梁站在女孩身边,等了很久,直到女孩不大哭了,又说:“真要没事,我送你回去。”女孩看一眼国梁,抽噎着爬起来。篮子滚出老远,成包的花生米也散落了一地,国梁帮着她拾起来。国梁说:“你在哪住?”女孩说:“大王庄。”国梁知道,大王庄不远,就说:“走吧,我送你到家。”
路上国梁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女孩说:“那个大个子要了两包花生,说没有钱,让我跟他俩去那边拿钱。”
到了大王庄,姑娘指着庄里的一个院子说:“我就住那儿,你回去吧。”国梁说;“你家走吧。”他站在路边,看着姑娘进了院子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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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梁回到帐篷的时候,帐篷里有几个人还在打牌,有几个已经躺下了。铁蛋见国梁回来了,就问他出去这么久干什么去了,国梁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给铁蛋说了,铁蛋愤愤地说:“这个就该把黑三逮起来!”
正说话之间,就听到帐篷外呼呼啦啦的来了一帮人,只听到有人尖着嗓子说:“就是这个帐篷!”国梁警觉的来到帐篷门,铁蛋也跟了过来。接着就有人在帐篷门口叫:“张国梁!出来!”铁蛋想出去看看,没待国梁反应,一掀帐篷的门帘就出来了。等他刚探出半个身子,有人一棍子打了过来,只听铁蛋“哎呀”一声便扑到在门口。国梁赶紧把铁蛋拉回帐篷里,问疼的呲牙咧嘴的铁蛋怎么样。铁蛋一摸后脑勺,湿漉漉的,借着灯光一看,满手的鲜血。气的铁蛋大骂:“这他妈的是谁?!”说着就要冲出去,国梁拉了一把铁蛋说:“没你的事,你别出去!”这时有人拿着棍子一挑门帘,要想进来,国梁伸手抓住棍子,猛然往里一带,拿棍子的人就扑倒进来,棍子早到了国梁手中。他顺势一个前滚就出了帐篷。
门口站着五六个拿着锨把、扁担的人,还没等看清怎么回事,就有人的腿上挨了棍子,疼的抱着腿“哎哟”去了。这时被国梁拉屋里的那位,被铁蛋捶的,响起了杀猪似的嚎叫。
这次是黑三叫了人来报复国梁的,乘着窝棚里透出的光亮,黑三认出了国梁。他趁着国梁立足未稳,抢上一步,拿着扁担恶狠狠地照着他斜劈下来,国梁一俯身躲过扁担,双手抡起棍子,照着黑三的肩膀就打了过去。他没想打对方的要害,只想打他的胳膊,迫使对方扔掉扁担。没想到黑三看到对方抡起了棍子,昏暗中也没看准棍子的来路,赶紧一低头,国梁这一棍子正巧打在他的头上,他连哼也没哼一声,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众人这一下都愣住了,有人赶紧凑过去看了看,随即大叫起来:“不好了!打死人了!……”国梁也感到了这一棍子的分量,顿时傻了眼:坏了,真闹出大事了!这时不远处有人一阵喊:“连长来了!”接着一阵尖利的哨声响起,几个人边向这边跑边大声喊:“住手,都给我住手!”这时国梁从傻愣愣的状态中缓过神来,一把扔了棍子,撒腿向黑暗中跑去。
前后就那么一两分钟的事情,待国梁帐篷里的人听出是打架了,跑出帐篷的时候,国梁已经跑的看不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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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梁跑了一阵,直到听不见喊声了,一屁股坐在了麦子地里。这该怎么办?闹出了人命,这要是被抓住了,还不要判死刑?他似乎看到了父亲那愤怒的目光,听到了母亲那凄厉的哭声,他不敢想下去。这时他又听到远处有人喊;“这边,可能朝这边跑了!”接着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国梁赶紧爬起来,猫着腰,撒开腿一溜烟地跑了。
这一气,他足足跑出20多里,{zh1}找了个舍弃的草棚,蜷缩在里面过了一夜。
东方泛白,国梁从迷糊中醒来,下一步该到哪里去?想到昨天还和大家高高兴兴的出工,今天却成了有家不能回的人,他抱着头,扯着自己的头发,后悔自己的鲁莽。他真想这是一个梦,过一阵梦醒了,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切正常。他使劲扯扯头发,生疼,这明明又不是梦。他后悔地自言自语:“我这是办的什么事啊?!我这是怎么了?!”
翻翻身上的口袋,一共还有两块多钱。他想:实在不行,先到他乡躲一阵,凭着一身力气,总能混口饭吃,待过了这一阵再说……又想:也许现在治黄的那里已经派人到他家里去了,父母一定急坏了,可自己又不能回去。想来想去,他最不放心家里,还是决定到晚上回家探探情况再走。
这个窝棚离开庄子很远,也没人过来,国梁就在这里眯了{yt},直到太阳快下山了他才出来。
{yt}水米未进,他感到饥饿难当,找到一个河沟喝了点水。然后洗洗脸,便心事重重地向老龙湾的方向走去。
回到老龙湾的时候,很多家都熄灯睡觉了,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国梁轻手轻脚地来到自家门口,想听听里面的动静。隔着大门,虎子似乎嗅到了国梁的气息,兴奋地“汪汪“叫了两声,然后又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表示亲昵的声音,在那门里来回转圈,等待主人来开门。
这时北屋门吱呀一声开了,随即传来母亲清亮的声音:“谁啊?”国梁没有回答。母亲提高了嗓音又问了一声:“谁啊?”依旧没有回答。接着听到她对虎子说;“哪里有人,胡乱叫!”
国梁妈准备回屋了,虎子叼着母亲的裤管不放,被母亲呵斥了一顿,委屈的哼哼着。看到国栋妈走了,又对着紧闭的大门抬头看着,摇着尾巴。
国梁来到了北屋墙根,听到父亲问正在回屋的母亲:“是谁啊?”母亲说:“哪里有人!我还以为是国梁回来了。”又听到父亲说:“没事他回来干啥。”
国梁在父母的对话中听不出有什么事情,看来是没人到家里来找他,这倒怪了?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买花生的小女孩,对!让她去打听一下,得先把事情的结果弄清楚。
国梁感到饥饿难耐,他想找点吃的,就向县城走去。但到了县城,街道一片漆黑,没有一个店是开门的。他只好又从县城出来,沿着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早春的风吹在身上感觉很凉,他不由的把双手插到袖筒里。他感到了一丝凄凉,忽然间自己竟成了xx犯,想到这,他就感到脊梁后头冒凉气。有时侯一辆汽车疾驰而来,雪亮的大灯照的他睁不开眼睛,他赶紧向路边的树后躲躲,竟然害怕那是不是警车。
走到大王庄附近,已过了半夜,国梁找到村里的场院,就在柴草垛里躲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