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俺爹俺娘》到《摇钱树》

    

从《俺爹俺娘》到《摇钱树》
文  ■   摩罗


面对《摇钱树》这个作品,我基本上不是观赏艺术的眼光。我用什么眼光来看呢?我觉得我就是使用这个锄头的人,我自始至终是用这种眼光来看的。同时我非常欣赏在摄影界本身未必多有地位的摄影家焦波,当我翻看他所拍的《俺爹俺娘》时,对这个人充满敬意。

 

    来北大参观《3+1各自表述》当代艺术展,他们领着我走进一座古典建筑的穿堂门厅,门厅的尽头是一个由四座古典建筑围成的封闭小院落。这个四合院不大不小,正好适合让原弓安置他的作品《摇钱树》。天空横亘着几根金属丝,金属丝上挂满了从汶川地震灾民家里收购来的铁锄、铁扒。它们沿着金属线向空中和四方延伸,犹如一棵大树般枝繁叶茂,这大概就是《摇钱树》命名的来由。
    《摇钱树》的以上创意只是完成了三分之一。那个四合院的环境构成作品的另一个三分之一。四座古典建筑都很古雅,瓦檐下的绘画装饰十分精细,用满族人喜欢的金色、蓝色、白色混杂的那种皇家色彩,描满了各种图案。无论走进故宫还是颐和园,我一见这种色彩就头晕。走在颐和园长达几千米的游廊里,虽然廊外就是那么美丽的自然风光,可是我会一路晕眩下去。《摇钱树》的环境当然不会受我个人感受的影响。这个环境既有古典文化的古色古香,和高等学府的高贵典雅,又在整体上充满了包括皇家在内的上流社会的权贵和威严。将农民的锄头放在这样的环境来展示,而且还命名为“摇钱树”,对比实在太强烈了,太意味深长了。锄头仅仅代表了劳动,但是劳动跟发财从来是一个分裂的概念。这个古色古香的小院子是专门用来堆砌财富的,但这里并不需要锄头。原弓买来的这些锄头,横亘在这个朱门绿檐、雕梁画柱的院子里,实在太突兀了,太不合法度了,太有视觉挑战和观念挑战了,甚至是一种权力挑战。
    作者说他在布展时感觉到作品与环境的关系太紧张,冲突太大,忽然生起奇思妙想,将整个院子的地面,全部平铺上镜子,让锄头做成的整个摇钱树,和描金绘银的环境,在镜子的映像世界中,实现某种和解。这个创意还成功利用了天空的因素,辽阔深邃的宇宙才是世上一切对立因素实现和解的{zj2}力量。
    满地镜子成为作品的第三个因素,它同时解决了一个技术难题。因为院子里的作品被四面的建筑紧紧围住,参观者无法拉开视觉纵深来欣赏作品。硕大的镜子反方向延长了天空的纵深,让参观者的视觉得到了解放。当我们从镜子里欣赏到卑贱的锄头、高贵的古典建筑与辽远的天空构成一幅和谐图景的时候,不得不佩服作者的匠心。
    面对《摇钱树》这个作品,我基本上不是观赏艺术的眼光。我用什么眼光来看呢?我觉得我就是使用这个锄头的人,我自始至终是用这种眼光来看的。同时我非常欣赏在摄影界本身未必多有地位的摄影家焦波,当我翻看他所拍的《俺爹俺娘》时,对这个人充满敬意。
    摄影被作为一种艺术传到中国来,所有摄影家都拍那些非常有艺术价值的,或者至少要把一些重大社会政治事件拍得既有历史价值又有艺术价值。诸如你的光用得怎么好,构图怎么好,怎么样把大自然拍得美,把一个人物拍得美,如何拍好历史性时刻等等。总之都在拍这些非常上流,非常经典,非常精致的东西。因为拍好这些才有读者xx他,他能够享有地位,评奖的时候能得奖,凭这些他可以成为xx的摄影家,xx的文化人,成为上流社会的一员。我对焦波说:“你这个人多没出息,你从这个破败的村子里来,你学了摄影,拼命拍这个村子,拍那个虽然养育了你,却没有能力让你出人头地,没有能力把你送到上流社会的卑贱的父母,你就成天拍这个,多么耽误前程啊。可是你这个事情做得非常难得,不管你的作品怎么样,首先你的xx不一样。你的照片里面充满了对我们这些卑微村庄、卑贱人物的一种关爱,一种xx。你是一个孝子,一个有良心的人,一个珍视自己根源的人。”所以焦波在我心中是一个非常有地位的人。
    我讲这个故事跟《摇钱树》有关。我看见这些锄头感到非常亲切,就像看见焦波镜头下的“俺爹俺娘”一样。我知道原弓的锄头是从汶川地震灾区收购来的,他的画册里简要记述了他多次往返灾区,发放救灾物资、收购灾民的汽车和锄头的经历。他以几十元一件的价格从灾民手里收购这些派不上用场的旧农具,本身就是一种救灾方式。他还让灾民在卖给他的锄头上写上自己的姓名,看到这些照片我很受感动。他用艺术的方式xx着农民的姓名和锄头,其意义xx是超艺术的,甚至是非艺术的。有人说这些挂在天空的锄头,实际上是写满天空的问号。这种联想看样子很艺术,但是“问号”本身更多的是非艺术的。《摇钱树》打动我的因素,主要乃是非艺术的,就像金锋的作品打动我的原因一样。
    在我眼中,灾区的背景已经xx隐去了。无论是作者原弓,还是《摇钱树》这件作品,跟地震灾区及其救灾行为的关系,已经无关紧要。我把作者对灾民的xx,替换成了对农民的xx,对中国广大的芸芸众生的xx。这样一替换,所有这些锄头,就跟我的生活密切相关。尽管它跟我们当地锄头的款式有所不一样,但是我一听说锄头,就觉得那就是我命运中的那个东西。
    我小时候跟着父老乡亲经常使用锄头,锄头是人类社会最卑贱的那一群人真正的生命所依,他们就是靠这个过日子的。要是没有锄头,他们就没有日子过,所以锄头等于这些卑贱人的生命,也等于他的命运。卑贱人群的整个命运就在这个锄头里。
    不仅如此,实际上整个人类的命运,都是由锄头所支撑的。甚至人类的全部文明,都是以锄头为原点发展起来的。支撑当今这个世界的文化,主要是由农耕民族创造的,而农耕文化的起点,就在锄头上。可是,越是高度文明的社会,锄头越是成为卑贱的意象。锄头的实际价值与其社会形象的巨大反差,深刻地体现了人类社会的许多荒谬特征。
    就像焦波xx他的父母一样,有一个艺术家,他xx这些卑贱的锄头。在传统艺术中,绝大多数艺术家都不会想到把它画到自己的作品中。这个名叫原弓的艺术家,不但xx这些锄头,还用有偿收购的方式拥有着这些锄头,并利用它们做成一个作品,要让它们显示自己的存在和意义。而他偏偏要在这个堆金累银的环境中,将那些锄头的造型命名为“摇钱树”,他是不是有意要用如此具有讽刺意味的命名,挑战一些什么东西?
    我不敢对此作过度阐释。我只想说,作者对锄头的xx,的确表现了某种现实态度、现实关怀,甚至也是参与现实的一种方式。我非常欣赏原弓先生的这种xx,也非常感动于这种xx,我非同一般地看重这个xx本身。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文学界有一种说法:我们重要的不是写什么,而是怎么写。当时我们这些学习文学的人,非常信奉这些说法,觉得写什么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怎么写。在此背景下,出现了所谓纯文学风潮,至今依然是中国文坛的主潮。可是,“当代艺术”风潮,与文学界这种远离社会政治的风潮,好像恰好是逆向而行的。当代艺术的眼光,恰好是回到了写什么的问题上。一个艺术家xx什么这是首先要做出选择的问题,这xx本身就显示了意义。为什么金锋和原弓等人的作品让我感到亲切,原因可能就在这里。
   (在北京大学《3+1各自表述》当代艺术展讨论会上的发言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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