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的空气，将虫鸣、蛙唱、鸟啼和涧水的吟唱，一起揽入怀里，带至笔者的情感中，似几朵浪花，以散文的形式呈现。散文就是情感的浪花，{yt}天、一月月、一年年，随思想的河流，漂逝而去，又循环而至。

    只有在用手重击钢琴发出的声音萦绕里，才会在稿纸上，或是键盘里，开出花朵，并深入肺腑般地飘逸出醉人的清香。这个时候，常常很善感，为着灵魂的安宁而创下的散文，善感。说散文是音乐，一点也不过分。当泛舟在思想的河流上时，散文的音乐，如同波浪一样摇曳着你的身体，使脉跳向着无限，延伸着看不见的羽翅。

    深夜，无月，无风。带木栅栏的小窗外，图们江如张开着巨臂的人影，纹丝不动，贴在墨一般深蓝的天幕边。一颗黯淡的星星孤独地挂在海边，像凝固在黑色人影上的一粒冰珠，冷峻而且肃穆。

    夜静，静得使人想到死亡。思绪的河流也因之枯涸，没有涟漪，没有飞溅的水花，没有鱼儿轻盈的穿梭……幸有自己沉闷的呼吸，沉闷得像岩石，像龟裂的土地，像无法推动的防盗门，难熬的寂静。

    此刻，极轻微的声音从空间中飘来，仿佛有一个小提琴手将弓轻轻地落到琴弦上，又轻轻地拉了一下。这过程是那么短促，还没有来得及品味其中的韵律，声音已经在夜空里弥散。世界复又静寂。在小草屋里，这响动却留下了回声，一遍又一遍，娓媛沉着地回荡着，回荡成一段优美的旋律，优美中蕴涵着淡淡的忧伤，也流淌着梦幻一般的欣喜。眼前恍惚有形象出现——一个黑衣少女，伫立在月光下的图们江畔拉一把金黄色的小提琴，曲子是即兴的，纤手操持着轻而巧的弓，在四根银弦上自由自在地跳跃滑行，音符奇妙地从弓弦下飘起来，变成一阵晶莹的旋风，先是绕着少女打转，少女黑色的长裙在旋风中翩然起舞，旋风缓缓移动，所达之处，一片片星光闪烁。渐渐地，江水在这旋风的笼罩之中了。

    仿佛走进了一个辉煌的音乐厅，无数熟悉的旋律在我耳畔光芒四射地响起来，钢琴沉静地弹着巴赫，长笛优雅地吹着莫扎特，交响乐队大气磅礴地合奏着贝多芬……也有洞箫和琵琶，娓娓地叙说着古老的中国江河故事……

    一切都消失了，万籁俱寂，只剩下一个人坐在木窗底下发呆。窗外，图们江的光影被镀上了一层层亮晶晶的银边——月亮已经悄悄升起。

    这是距今十几年前的感怀，那时的笔者孤身一人住在荒僻乡野的一间小草屋里，度过了无数寂静的长夜。静夜中突然出现的那种声音，其实是附近的人家在开门，破旧的木门被拉动时，门臼常常发出尖利的磨擦声，从远处听起来，这尖利的声音便显得悠扬而奇妙，会令你生出许多不切合实际的幻想。门臼的转动和美妙的音乐，两者毫不相干，把它们联系在一起，似乎很荒唐，然而却又是那么自然。一次又一次，独自沉浸在对音乐的回忆中，这种回忆如同灿烂的星光洒进笔者灰暗的生活，使之在坎坷和泥泞中依然感受到做一个人的高尚和珍贵。

    如果要感谢什么人，而且只能感谢一次，那么，笔者想把这一次感谢奉献给那些为人类创造出美妙音乐的人。倘若没有音乐，我们的生活将会变得多么沉闷可怕。曾经请一位作曲家对音乐下一个定义，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什么是真正的音乐？音乐是人类的爱和智慧的升华，是人类对理想的憧憬和呼唤。”沉思了许久后，笔者认为答案故然不错，可是用这样的定义来解释其他的艺术，譬如绘画和舞蹈，似乎也未尝不可。而音乐毕竟不同于其他艺术。音乐把人类复杂微妙的感情和曲折丰富的经验化成了无形的音符，在冥冥之中回响，它们抚摸、叩动、撞击，甚至撕扯着你的灵魂，使浮躁的心灵恢复宁静，使干涸的心田变得湿润，也可以让平静的心灵掀起奇妙的波澜。

    音乐对听者毫无要求，它们只是在空间鸣响，而你却可以使这鸣响变为翅膀，安插到你自己的心头，然后展翅翱翔，飞向你所向往的境界……而其他艺术，则难以达到这样的境界。音乐是自由的，又是无所不在的。有什么记忆能比对音乐的记忆更为深刻，更为恒久呢？这种记忆不会因岁月的消逝而失去它应有的色彩。当你被孤寂笼罩的时候，能够打开这记忆的库藏是一种莫大的幸运。你有没有这样一个音乐的库藏呢？如果有，那么你或许会理解，一扇木门的响动，怎么会变成优美的小提琴独奏。你的生活中曾经有过美妙的音乐，你的心曾经为美妙的音乐而震颤陶醉，那么，这些曾使你动情的旋律，便会融化在你的灵魂里。一个浸透了动人音乐的灵魂是不会被空虚吞噬的。

    雨来了，在雨声汇聚而成的散文美妙乐曲的流淌里，常常获得一种滋润。雨沿屋顶的瓦片一张张敲打过去，细细密密，传来母亲凝视婴儿吟哦般的古琴声，可唤起随意而起的浅唱，带来清纯的伴奏共鸣效果。其实，在许多抒情散文里，迷人的字句，都是钢琴、小提琴、手风琴，抑或是一支普通的口琴通过独奏或合奏，轻轻唱出的小夜曲，然后才径直地荡进你的灵府，让你陶然忘返。

    人类的祖先，在心灵上，就一直与音乐是水乳交融的。达尔文早年就已经窥探到了这一物理现象，发现远古的男女，由于难以用语言、文字表达爱情，便尝试用富有节奏的音律，来互相吸引，就象鸟儿求偶一样。虽然不知道文字起源于何时，但自己却同意这样的说法，在文字之前，就有天籁之音乐的存在。而且，语言和文字不能到达的地方，也必然有音乐存在。

    清新的空气、绚丽的阳光和涓涓的溪流，共同伸出情真意切的双手，温柔地呵护着人类的摇篮，等待我们{dy}次睁开天真的眼睛好奇地注视世界时，它们便彼此协调地演奏出一曲曲悦耳动听的天籁之音，召唤我们去触摸自然。冥冥之中，触摸音乐对心灵产生了强烈的撞击，令你瞬间灵悟，只有音乐，才能够克服人为的障碍，把自然灵秀的心情，忠实地描述。大凡一篇精美的散文，都是用心灵的音乐来谱曲，然后凭籍每一个清晨的歌声，浑然而就。

    一番洗礼之后，雨后的景象呈现出清晰的色泽。色泽是声音的灵魂。散文的灵魂就是音乐的音色。笔者在读到尼采被梅毒折磨得精神错乱和神志恍惚，经常倾听钢琴的弹奏，方从困境里被拯救出来，然后用心灵的音色，写下了不朽的文字。

    似乎又来到了十几年前走过的一道高耸的江堤上。灰色的浓云低低地压在头顶，眼前是委婉而坚韧的图们江入海口，浑浊的江水在云天下起伏翻滚，发出低沉的咆哮，巨大的浪头互相推挤着，成群结队扑来。巨浪一个接一个轰然打到堤壁上，又被撞成水花和白雾，飘扬到空中，飞溅到你的身上。整个身心逐渐湿润了，清凉了，郁积在心底的忧愁和烦闷在轰鸣的涛声中化成了轻烟，化成了白色的鸥鸟，振抖着翅膀翔舞在日本海的前沿。浓重的铅云开裂了，露出了隙缝，一道阳光从隙缝中射进来，射在起伏的水面，流泪又把阳光反映到空中。

    然而，这条中朝界江——图们江，仍在音乐中恋睡，

    仿佛已在一片光明的包围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