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伟，辽宁锦州人，1966年生，法学博士;，先后供职于{zg}人民检察院、中国政法大学，现为清华大学法学院教授。著有《司法竞技主义》、《刑事司法体制原理》和《刑事司法:多元价值与制度配置》等学术专著，并著有教材《刑事诉讼法通义》、《证据法要义》。学术随笔结集为《法律皇帝的新衣》。座右铭:“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秦琼卖马是隋唐故事中脍炙人口的一段，几乎是说书人讲隋唐故事时的{za}。按那《说唐》的说法:秦琼在官府屈尊充当捕快，一日，秦琼与樊虎被指派押解一起盗犯往平阳驿、潞州府收管，到临潼关外，秦琼与樊虎匆匆分了行李，各带犯人分路而去，却因急促了些，忘了盘费都在樊虎身上。在潞州交差后，秦琼在客店等蔡刺史的批文，一连住了几日，欠下店家银两，被店小二刁难，只好卖马。

　　秦琼卖马的故事，戏剧性真的很强，你瞧那英雄受厄，竟被潞州开店的“xx的势利小人”王小二奚落、逼迫，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炎凉世态叫人徒呼奈何。秦琼有苦难言而不失英雄本色，让人同情又敬佩。刘刺史与他做个都头，单雄信买马又还马，甚至秦琼慧眼识得好马，都有惺惺惜惺惺的味道，尤其是单雄信的义举，真令人感动。这一绝好故事，当然不会被说书人独占而不被搬演为戏剧，京剧中就有搬演这一故事的《卖马》，京剧名角杨宝森、谭富英等都曾扮演过秦琼，对京剧稍稍迷一点的，大概都听过其中的xx唱段。

　　前些日子想起秦琼卖马，是因为在济南参加检察理论研讨会，到济南才注意到历城乃济南的一个县(现在已经改为区了)，忽然想起柏杨先生一篇文章里提到过的京剧《卖马》中秦琼的一个唱段:“站立店中呃用目洒。不由得叔保怒气发，明明认得他是响马，江湖路上也曾会过他。骂一声贼子真胆大，xx放火还走天涯，今日相逢在潞州天堂下，无有批票怎敢拿!眼前若有历城县，定要将他锁拿到官衙，板子打来夹棍夹，看他犯法不犯法。”这段唱妙的是，古时候捕快要异地拿人，是要有官老爷的批票的，似乎与实行令状制度的当代司法差不多，不过，捕快要是在本地拿人，大概就没那么麻烦，手到擒来，碰巧了还能破一大案、要案，得个二等功什么的。其实，这个唱段耐人寻味之处不仅于此，柏杨先生曾谓:“末尾三句最是惊人，原来犯法不犯法，不是看他的行为，而是看板子和棍子的。中国传统司法上一脉相传的口供主义，不知道害死了多少善良的小民。

　　我们在欣赏京剧《卖马》，甚至摇头闭眼跟着哼唱这段唱词的时候，大概都不大会仔细琢磨这其中含有的那种司法意识其实是颇为惊人的，我们对此无动于衷、毫无反应其实也堪咀嚼。那原因也许是觉得秦琼既是英雄好汉，英雄好汉的话还能有错吗?何况“板子打来夹棍夹”对付的是恶人，不如此怎能让那些恶人认罪，正义又如何伸张，总是被恶人欺凌的老百姓又怎能跟着出一口恶气?

　　其实，定罪依赖口供，口供可以用板子和夹棍取得，正是中世纪司法的特征，布哈林在苏联大清洗时审判他的法庭上称这是中世纪的审判原则，刑讯逼供为现代司法所不容，在中世纪却是司空见惯甚至天经地义的。令人叹息的是，这种中世纪的司法状况和思想观念，到现在也还没有xx祛除。

　　最近读到《告别中世纪——五四文献选粹与解读》一书，想起这样一个问题:我们什么时候告别中世纪?从时间概念上说，中世纪又称“中古”。欧洲从西罗马灭亡到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时期，大约公元500年到1500年，为中古。中国从汉唐到宋明时期，为中古。也就是说，自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以后，中国自清代以后，就已经告别中世纪。如果是这样，不知又何来“五四”时期告别中世纪?可见，“中世纪”还不xx是个时间概念。其实，“中世纪”也是对一种特定的思想观念、制度特征和政治形态乃至司法状态的描述的概念，生活在21世纪的人仍然可能有着中世纪的头脑，现代人操控的司法也可能保留着中世纪司法的特征。谓予不信，听听《卖马》吧，如果对秦琼这一惊人唱段懵然不觉其非，甚至颇为欣赏，那头脑大概还没有告别中世纪。再看看媒体屡有披露的刑讯逼供事件，就知道，司法要真正摆脱中世纪也还不那么容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