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看《红楼梦》DVD光碟，在一个镜头里又看到九连环。是周瑞家的给姑娘们送官制纱花时，黛玉正在宝玉房里，大家一起说笑着解九连环顽儿。那环儿大概是铜制的，黄澄澄沉甸甸的，灿然发亮，解起来叮咚作响。想来手感一定是极好的，只恨不能跳进屏幕，跟宝兄弟借来把玩儿一回。
小时候曾做过九连环。
大夏天，蹲在院子里挂秋千的篷子下面，那里多少荫凉点，太阳晒不着。
跟弟弟用钳子将粗铁丝掐成一段段的，再扭成一个个圆环，九个环儿，环环相连，套在条形框架上，框柄只随意地做成剑形的。梅花形、蝴蝶形虽然漂亮，拿在手上反不如剑形的感觉好。
说起来是极容易的，做起来，单一个圆环就要扭上好半天。中午，太阳火辣辣地晒着，整个村庄都安静地入睡，只有不知倦的虫儿在草窠里叫得欢。
我和弟弟的脸上都汗抹流水的，用手背胡乱揩一下，仍旧很投入地做这样玩具。弟弟手比我巧，冬天做爬犁、做冰车，夏天编鸟笼、做华容道、七巧板，无论设计还是动工，他都是主力。而我用起钳子、锤子之类的工具，的确不如用剪刀针线来得灵活，所以就只能给他打下手。主力并不是好当的，弟弟的手指都磨出了水泡。
每每有合作时，我跟弟弟的关系就格外融洽，再也不象平时吵个不休。看他满脸是汗，我便拎了水壶，跑到前院的井房子接一壶冰凉的井水，回来自制饮料。
将白糖和白醋按一定比例，放在瓷碗里拌抣，用井拔凉水一冲就成了。喝起来酸甜清凉，很是爽口。
农家是春种秋收，我们是夏做冬玩。大兴安岭的夏天，短得眨几下眼睛就过去了。到了冬天，大雪封了门，哪儿也去不了的时候，靠着热烘烘的火墙，跟弟弟妹妹拆九连环玩儿，也是一乐。
拆得实在太熟溜了，闭着眼睛都能拆下来。于是便掐着表，比谁拆得快、装得快。弟弟拆得比我快，我装得比他快，于是谁也不服谁。
忽然心出一彩：如果换成十个环、十一个环的又会怎样？于是约好来年夏天再做一只十个环的。
到了第二年夏天，兴趣早不知转移到哪儿去了！十连环最终没有做。十几年后我却在南京朝天宫一带见到十连环，反没了少年时的兴趣。
一个老头摆了摊子，上面有顶兽角、鲁班锁、鸳鸯扣……另外九连环、八连环、十连环也都有的……我一眼瞥见摊子上的九连环时，仿佛见到老朋友一般，连忙欣喜地抢在手里把玩起来。
几个闲人正围着摊子，各人手里拿着玩具，皱眉凝眼地解着。听众人讲，老头儿方才说过，谁能在五分钟内解开九连环，便送了给他。
“当真？”我求证。
“当真啊，不过顽的东西，你解得开就送了你。”老头儿笑得慈眉善眼的，胡子在夕阳里都变成金须了。我忽然意识到他并非要靠卖这些小玩艺东西糊口，多半是退休了无事，闲来顽乐罢了。
回去的路上，手里自然拿着那串送来的九连环。身边的师兄眼里带着佩而不服、羡而不慕的复杂神色，试探着说：“你用了四分半就解开了，不错嘛！回家我玩几天，说不定比你拆得还快！”
于是阴冷的冬夜，温暖的灯下，小小的单间宿舍里，拥一床厚被的两人，不再相对披衣而坐，中间横着厚梨木的围棋盘拚杀了，而是头靠着头，肩倚着肩，手把着手，拆那只细铜做的九连环。
风敲打着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环叮咚撞击，仿佛古筝的声音。每拆下一只环，两人便相视一笑，满室简陋的家俱都泛出暖意盈人的柔光。
去年寒假回家，提起弟弟小时候的事，便想起幼时曾做的那只九连环，母亲说：“还在仓房大箱子里搁着呢，你要玩儿，我给你找去。”
连说不用，小时候的东西，还是好好地收在家里吧！亲情串起的那些环儿，想来永远都不会丢失的。
在朝天宫得的那串九连环，也许来的太容易了，玩够了，随手丢在一边，谁也想不起来爱惜，何况中间又搬了几次家。
等一切安定，想穿过岁月的尘埃，重拾寒夜解环之趣时，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只九连环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个年代，五光十色的物件令人应接不瑕、眼光缭乱，谁还会在意那串古旧的小玩意呢？
有些东西，丢了就是丢了，你再也别想找回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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