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等着陪我一起老_西窗_新浪博客

母亲打来电话说,又去做工了。村里的老鱼办了个水晶加工厂,前年就招她做过一阵子的包装工,这次又招她。母亲在那里计算着,每月一千,一年下来可攒上一万元了,所以连茶叶的采摘旺季她也舍下了。

那日我去那厂里看她,门口一只凶恶的狗把我吓退不敢往里进。母亲出来了,鼻孔里粘了灰,脚上一双廉价的塑料拖鞋,外披一件塑料围裙,精神倒也不错。我的喉咙还是发酸,都六十多岁的人了,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何苦要来赚这几块辛苦钱?我几乎朝她发脾气了。母亲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赶紧解释,说不辛苦的,老板叫她随时都可以歇息。但我了解她,老板招她就是中意她勤干不会偷懒,同村几十年,知晓底细,她是桩桩件件都要豁出全身的劲儿去对付的。

母亲反复着那句:趁姆妈现在还会动,还会做,赚两个,等到动不了,干不了,再去依靠你。

我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气她,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出来做活,还不是儿女不孝……说完,我的眼泪便如河般川流不息。母亲一见慌了,满是歉意地安慰,你难过什么呀,你还不知道姆妈两手闲不住吗,我是喜欢做,会做……你只要听姆妈的话,乖一些,两个人和睦一些,别让姆妈烦恼,比什么都孝顺……

可是,妈,我从没有听过您的话,现在证明,都是我错了。

那些沉积的忧伤我并不愿在母亲的眼前坦露,总觉得没法沟通,可是我不说,不等于她不知道,我无法瞒住任何时候都比我明白的母亲。但是,她明白又能怎样呢,说来说去还是那几句,要我乖,与他和气,不要让她烦忧。

我嫌她罗嗦。我觉得我的学问比她深,道理比她懂-----上了年纪的妈妈和人到中年的女儿,他们的身份是调转了的,女儿是教育者,而妈妈则是那个时常被教育的孩子,我也时常以这样的姿态粗暴地苛责她,嫌她爱管闲事,嫌她不善于周旋与继父子女的关系,总之,我嫌她不识文断字没有文化,全忘了我的文化是她一点点给予的。

我不同意她出来做工,也是出于自私,认为丢了我的面子。母亲是不想添我的负担,去年买房后,她又开始检讨,钱的方面没有帮扶,装修搬家又插不上手,甚至我过年给她的那点钱临走又偷偷塞回我的包。我越来越淡漠的心性,有时连母亲也觉得我离得远,但她并不怪我,也不挑理,每次来城里看一眼就走,并不长留,不愿打扰我的生活,不想让我的工作生活因为她而改变轨道。我也不能留。我与他是两条并行的轨道,母亲来的话,位置该有多么尴尬,极地冰冷的气候,我不想娘来受冻,我自己是寂寞冷清惯了的,尤其我不忍看母亲对他讨好巴结的卑微样子,母亲总说,疼囡疼女婿,疼女婿,女婿就会疼自己的女儿。

我希望母亲留在老家,种点菜疏,让我还有一处可以回的地方,与出生地的链接不断。进门可以叫声姆妈,吃上一口热饭。清明端午了,有人给我做青青的餜,尖尖的粽,有个身影在村口张望,在催你回家。

安妮说,我似乎从未去想他们是会老会死的。偶尔想起,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也就从来没有想过,在某{yt},会失去这一束视线。仿佛他与她是我手里自始至终的底牌。仿佛他们会一直在。

我也永远都有种一厢情愿,这样的日子还长着,就像老屋后的古树一样,永远站着;就像春天,经历了夏秋冬之后,依旧还会再来。所以,我并不是很想念母亲,觉得她就是我放在乡下的一件东西,只要不动她,她就永远地留着了。那个女人,你叫她姆妈叫她老娘叫她老太太,任时光变换,她一直都在,健康的鲜活的,健步如飞走来走去,亮着嗓子,依然有着农村妇女特有的好管闲事,喜欢东家长西家短,俗气地,蛮横地,霸占着这个世界。她还有很多力气等她去消耗,还要对我重复千万遍“你要乖啊”,然后渐渐的,萎缩了,佝偻了,躬着背,豁着牙,成了一个灰灰的老人-----她老了的那{yt},我也老了,退休了,我放下一切,回到安静的老家,守着老房子老树和老母,一起老。

到那时,我也害怕寂寞冷清了,盼着女儿回家,如同她现在盼我一样。我再也不嫌她罗嗦了,因为我自己也变得罗嗦。我要她说一遍又一遍我小时候的事,说村里的事,哪怕老掉牙的,我都会毕恭毕敬倾听,频频点头。她不会给我更新的东西-----我需要那些新东西吗?我更需要她教会我怎样衰老和死亡,如果她在身旁,我会早早知道,自己的头发什么时候从灰到白,自己的腿在多大年龄变老,走不动路,眼睛在哪一年秋天花去。

我需要有一个叫母亲的人,白发飘飘,把我向老年引,往回家的路上领,在我年老力衰之前,世界上那个最疼我的人,永远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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