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出电梯，在办公室门口停下。隔着玻璃门可以看到里面没有开灯，走廊的灯光透过玻璃门洒在前台和屏风隔断上。阴影处一盆绿萝在晦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精神，有一两片宽大的叶子从阴影里探出，沾上了走廊的灯光，炫出明亮的绿，仿佛从夜的深潭中伸出的手，连带着深不可测的阴森，紧紧地拽住光明的衣角。

“还好，办公室里没人加班，否则被人看见了，明天又会听到风言风语。”邹小汐朝安同威笑了笑，低头在包里翻找门卡。

“无聊的人在哪儿都有。”安同威转头打量着四周，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吸顶灯发出惨白的光，将他们的影子投进了玻璃门内，“平时你们都没人在晚上加班吗？”

“也不一定，忙起来的时候办公室晚上都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不过现在我们招标的事情基本忙完了，就不会再有人加班了。”邹小汐仍然在找她的门卡，“不过电脑部的人就不一定了，听说他们昨天晚上还在加班呢。”

“哦？”安同威眼睛一亮，“他们还需要晚上加班吗？你们又不是IT公司，他们不就平时做做维护而已，有什么好忙的。”

“哈，人家现在可忙了，整天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电脑上面又安装了些什么鬼东西，弄得我的电脑慢死了。”邹小汐苦笑着摇摇头，“啊，总算找到了。我这包里也是东西越来越多，如果不定期清理就会一塌糊涂，想找什么都要花半天功夫。就跟我那电脑一样，里面没用的东西太多，所以越来越慢。”她吐了一口气，从包里掏出门卡朝门边的读卡器晃了晃，读卡器绿灯闪烁了一下，门锁咔的一声打开了。

“你们这里晚上好安静啊，走廊上经常会有保安巡视吗？”安同威跟着邹小汐走进办公室，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走廊，从漆黑的办公室看着门外雪亮的走廊，感觉好像刚走进巨型怪兽张开的大口，面对未知的黑暗，让人暗生退缩之意，似乎在里面多留一分钟，这张开的大口就会永远合上，再也无法逃离。

“理论上会有的，不过我晚上在这里加班的时候从来没见过，他们没那么敬业的。”邹小汐在墙壁上摸到开关，噼噼xx一阵猛按，将办公室所有的灯全部打开了。所有的桌椅设备和盆栽杂物突然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如同一瞬间从暗黑幽深的海底浮出水面，夜的痕迹全部滑落，流到了窗外荡漾着繁花般霓虹和诱惑的世界。

“哈哈，{dy}次晚上来到这里，跟白天的感觉大不一样啊。”安同威打量着这间宽阔的开放式办公室，“小汐，你能不能将其它灯都关掉，只留你位子上面那一盏，这样感觉好一些，还环保。”

“好吧，我以为你喜欢四处都亮堂堂的。”邹小汐又伸手把其它灯关掉，只留下需要的那一盏，“看来你还是喜欢幽暗一点的感觉。”她笑道。

“是啊，这样才像晚上嘛，太亮了就有点分不清白天黑夜。”安同威快步走向邹小汐的座位，“我记得你在一篇博文上说，灯火并不会带来光明，它们是黑夜的同伙，用它们虚伪的光亮为黑夜背书。你看，我都能背下来了。所以我们不需要那么多灯光的，夜就是夜，再多灯光也不会让它变成白天。与其试图改变它，还不如安心享受它的黑暗。”

“哈，你偷看我的博客。”

“什么叫偷看嘛，博客不就是给大家看的吗？别人看得，为什么我反而看不得？我兴致来了还要发表评论呢，不过我只匿名评论，让你猜不到是谁，哈哈。”

“哼，别以为你是匿名就可以在我的博客上撒野，我一样可以把你揪出来，你就算换个马甲我也能认出你。”

“姑娘，小的是匿名，没有马甲。”安同威笑着插了一句。

“你穿上马甲我都能认出你来，脱光了就更容易了。”邹小汐突然发现自己的话里有漏洞，立即停了下来，脸有些微红。她看到安同威脸上有一丝笑意在扩散，显然某些联想已经在他头脑里展开了。“笑什么笑，赶紧干活。去，把电脑打开。”邹小汐气恼地在他背上一拍，然后转身对着落地玻璃。她看着自己在玻璃上映出的影子，还有安同威忙碌的背影，又忍不住笑，却没有发出声音。

二人的模糊的影像在落地玻璃上移动着，仿佛隔着玻璃还有另外一间办公室，还有另外两个人。不过窗外那两个人却像漂浮在半空中，背景是满目灯火和无尽夜色。多像在太空舱里啊，就这样漂浮着，摆脱了地球的吸引力，摆脱了这个世界的诱惑，只有两个人，一切都变得安静从容，心平气和。邹小汐看着他们的影子与窗外夜色中的景物重叠一起，突然产生一种失重感，她呆呆地站着，看着，仿佛脚下的地板已经坍塌，没有依托，但她依然站立在原地，没有坠落，她变得和窗外的影子一样轻。

电脑启动果然花了很长时间，启动完成后硬盘灯还在不停闪烁，鼠标的每一次点击都不能得到立即的回应。安同威暗骂了一声，将电脑重启，按F8键选择进入安全模式。在安全模式下，他迅速检查了配置实用程序和注册表里的开机启动项，果然发现一个新的条目。

安同威往身后瞟了一眼，发现邹小汐仍然在对着落地玻璃发呆。于是迅速找出那条新启动项对应的文件，这是一个可执行文件，同一个文件夹下还有几个配置文件，显然是与这个程序密切相关的。他仔细查看了这些配置文件，已经明白了这个程序的功能。这显然不是什么操作系统的补丁，而是由一个间谍软件改编而成的东西，安同威很熟悉那个间谍软件，因此他一打开这些配置文件就嗅到一种熟悉的味道。他们在自己公司的电脑上安装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安同威停了下来，陷入沉思。

“嗨，找到原因没有啊？我的这台电脑为什么这么慢？”邹小汐终于从太空舱的幻觉中清醒过来，走到安同威身边问道。

“原因是找到了，正在思考解决方法。”

“什么原因？”

“你说过你们公司电脑部昨晚在这里加班给电脑安装补丁。”

“是啊。难道是他们安装的补丁造成的？但别人的电脑也没有我的这种问题啊，虽然他们也说比以前慢了一些，但不是很明显，我这个简直就没法用，我就奇怪了，怎么倒霉事儿就偏偏发生在我一个人身上呢？”邹小汐气哼哼地说。

“别着急，可能是这台电脑的配置参数有点问题，我正在想办法。要不你休息一下，我很快就好。”

“那好吧，你专心研究吧，我去那边找本杂志翻翻。”邹小汐说完走开了。

安同威知道这种软件会监控键盘鼠标的活动，还会侦听网络端口，对付它倒也不难，因为自己对它的脾性实在是太熟悉了。听邹小汐几句话，他就明白了为什么只有这台电脑表现异常，原因就出在自己之前对它动过手脚。他并不担心自己之前的东西被发现，因为它们还在，而且他对它们的隐藏方法是自己多年研究出来的，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他安装的软件能在电脑启动的最开始就夺取{zg}控制权，然后监控所有进程的活动，即使在安全模式下也能正常工作。而张锐他们昨天又在这些电脑上安装了一个监控软件，这个监控软件的活动在别的电脑上不受限制，但在这台电脑上却会被他之前安装的软件所阻止，也就是说后来的这个监控软件无法正常工作，就会不断地尝试，造成大量的系统资源占用，所以这台电脑就变得很慢。

安同威对张锐他们安装的这种小儿科间谍软件并不畏惧，甚至觉得有些好笑。让他感到不寒而栗的是这后面的动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在自己公司的电脑上装这种东西。

他闭上双眼，双手仍放在键盘上。他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看不到这双眼睛，但能感觉到，用自己的双手。黑色的键盘连接着电脑的心脏，而一台台电脑被网线连成一体，像一条巨大的蟒蛇，盘踞在他的四周，他用双手触摸到了它冰冷的皮肤，他还想寻找到那对阴恻恻的眼睛，从它那里探索出向自己发起攻击的讯息，稍纵即逝的致命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