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魂飞魄散“双11”
文化大革命进行到1967年秋季,中央xx领导小组下达了一条政策—“文攻武卫”。此前,派系之间斗争的方式主要是大字报、大辩论。“文攻武卫”在执行过程中,变成了偏义复词,即“武攻武卫”。这就是人们熟知的xx武斗。我们那地方开始是冷武器,不到一月的时间,发展成热武器。热武器有xx、步枪、轻重机枪、xx手榴弹、自制手榴弹,还有迫击炮、60炮。这些武器说是抢的,实际上,除自制手榴弹外,都是军分区发给它所支持的群众组织的。
阳春市开始有两个群众组织。一个叫“1·28”夺权指挥部,简称“1·28”,一个叫红色造反联合指挥部,简称“红联”。“1·28”在军方支持下,于1967年1月28日夺取了阳春地区党政大权,成立了阳春地区专政委员会,认为红联是保皇派,下令取缔。专政委员会到处抓人,原红联的人大部分投降,加入了“1·28”,剩下“一小撮”铁杆保皇派转入地下,总指挥王学礼则保着地委书记刘文正失踪了。后来有人组织了阳春地区第三红色造反司令部。此组织一诞生,迅速壮大。“1·28”的成员纷纷发表声明,加入“红三司”。
两大阵营势均力敌。“1·28”总部在军分区隔壁的地委党校。“红三司”总部在地委对门的阳春师范。以小十字为界限,北面为“1·28”的地盘,南面为“红三司”的地盘。这界限非常严格,跟朝鲜的国界差不多。对方的人闯过去,一旦被认出,抓进去,轻则屁股被打黑,重则头破血流,半死不活,然后被抛在大街上。
我参加的是“红三司”。1967年10月10日,我戴着柳条安全帽,手持钢管长矛,在总部大门跟同伙们站岗,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1·28”的武斗队员们,清一色,戴着安全帽,手持长矛,一卡车一卡车地开进了师范南隔壁的拖修厂。我想,一场恶战即将来临。
发现此敌情后,我们的牛司令立即在师范操场上召开了战斗动员大会。武斗队员清一色是运输公司、机修厂、拖修长的工人。一千多人站在操场上,口号一呼,长矛一举,山摇地动,让人不寒而栗。现在想来,周亚夫的细柳军无过于此吧。晚上,校园、室内,彻夜灯火一片通红。学生、干部、女人,是被保护的对象,劝其在室内休息。此时,心惊肉跳,哪能入睡?
一夜相安无事。第二天一早,双方开始隔墙投掷砖块。战斗越来越激烈,我方队员拿着长矛,开始xx、上房,向前推进;敌方队员节节败退。不到一个小时,我方队员押着大约二百多俘虏走进了师范大门。个个面带恐惧,蜷着腰,举着双手,跟电影上的一模一样。
战斗结束后,听人说我方打死对方四个人。出于好奇,我和几个同学出去想看看死人在哪儿,结果没有见到死人,见到很多血。柏油路上血太多了,一片一片,像大红被面,边上被扯出一条一条。四个人的血那么多!一想,可能还有伤者的。血腥、恐惧。
回到师范,吃饭时,见到了战利品。面粉、灶具、蔬菜。我们吃的也是战利品。碗大的馒头,核桃大的红烧肉块。别人吃得很香,我由于刚刚看了人血,鼻孔中的腥味还没xx光,看到红烧大肉,就想起人肉,一吃就吐。
一般俘虏登记了姓名,令其写了悔过书,用自己的上衣包着头,送出校门。查出的大小头头,则暴打一顿,然后遣送。“1·28”方面则用大喇叭抗议这种对待俘虏的做法,说是侮辱了俘虏,不合乎国际法。
这就是阳春地区文化大革命以来{dy}次大规模的武斗,即“10·11”事件。当天晚上,我方估计敌方要来报复,所以严阵以待。可是,到了半晚上,据侦查人员汇报,驻扎在地委党校的“1·28”害怕我方乘胜偷袭,恐惧不已,疏散逃跑了。我们胜利了。胜利换来了和平。以后总部又搬到地委院里。我们学生原回到各自的学校。
过了整一月,到了11月11日这天的下午两点多。我和谁在下棋,听见外面有人吵闹,出去一看,我方初中几个学生围着一个“1·28”的初中学生在打,脸打肿,鼻血、口血流满了黄大衣的胸襟,走出了校门。我们皱着眉,叹息道:“这些熊娃娃,无缘无故打人干啥?”文化革命中,打人最凶的就是工人和初中学生。初中生打人最凶的是段云鹤,那时很出名,我现在还记得。我们管不了他们,叹息而已。
马上要吃饭啦,听说是臊子面,人人高兴,用筷子敲着碗,唱着“手拿碟儿敲起来,小曲好唱口难开”。突然发现不对了。“1·28”的人大批人马,手持大刀、长矛,冲进了学校,冲进了宿舍。里面有小部分人我认识,有师范的,有一中的。我们二班的安玉印本来以写文章著称,这时他怎么也扬着大刀,冲进了我们宿舍,他见到我,不好意思地出去了。后来我们全被赶出了宿舍。临时指挥我们“战斗”的是高三二的徐建禄、尹长寿,他俩组织大家赶紧上房。因为房上是制高点,又有瓦片可作武器。这时,我看见初中数学老师卜双武(我的老乡)扔出了一颗黑乌乌的手榴弹,在距离我很近的地方原地打转转。幸亏我站在一栋宿舍后墙角,急转身,身子贴在侧墙上,听到一声巨响,紧接着,枪声响起。所有的人乱成一团,乱跑乱叫。学校大门有人把守,出不去。紧挨灶房右侧的后墙有个小窝棚,我和好多男女同学都跃上窝棚,准备翻后墙突围,上去一看,天哪,距离后墙大约50米的低墙上,黑乌乌的枪口正居高临下,向我们射击。我折身向一个已干的涝池跑下。就在这时,一声闷响,我觉得头麻了一下,倒在了涝池底部未干的青泥里面,心想,头中弹了,不痛是太严重了,一会儿,我就会死在这里,我死已成定局,可给我妈留的痛苦太大了。当时难过极了(写到这儿,我写不下去了,过了五、六分钟,才一边抹眼泪,一边敲键盘)。我经历了一次人临死前的心理状态。再过了一阵,我用手一摸,头左后侧有一小洞,往外流血,血并不多。那可能是手榴弹弹片打的。我仰头一看,世界还存在,一切正常。跑!我跑向男厕所,到男厕门口一想,女厕所不是xxx吗?我准备藏进女厕所。刚到女厕所门口,里面跑出来一个女生,我认识。她是大张玉琴,初三的,原在学校篮球队,力气大,跑得快。她一挥手,示意我跟她跑。那里的墙里面一人多高,外面却有五米多高。她一纵身,爬上了墙,又把我拉上墙。连个人什么也不顾,紧贴墙面溜下去,幸亏贴墙有一束黑皮铝电线,抓了一下,两人才安全着地。
机枪声、步枪声、手榴弹爆炸声,仍然密集,敌人的高音喇叭在叫嚣:“保皇派红三司,一再向我方肆意挑衅,我方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给予了有力还击—”我俩顺着眼前的小巷走去,站在自家门口看热闹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看见我们狼狈的样子,幸灾乐祸地说:“嘿,这就是保皇狗的好下场!”我们继续往前走,眼前一亮,看见了我们学校的校医黄爱琴,四十七八岁,浙江人,说一口浙江普通话,我们一派的。见到她,就像见到了母亲。她跑上前,一手抓一个,把我俩领进了她家。
事后知道,那次武斗打死四个学生。刘书善,高三二的,子弹从肚子打进,打断脊椎骨,带去了腰部拳头大一块肉,发现后,说他不行了,说完就死了。贾映义,初二的,一个非常漂亮的十五岁少年,是我的一位小朋友,经常挎着我的胳膊走,子弹从嘴里进去,从后脑勺出来,带出拳头大一堆脑浆。其他两个都是初三的,全认识,不熟,现在忘记了名字。打伤十四个,被送往三百多里外的解放军陆军医院去救治。打死、打伤的,都在我打算xx突围的地方中的弹。我算捡了一条命。死者的遗体被存放在地委小车库里,大约过了50天,安葬他们时,我去看了他们。四个老头正用烧酒擦洗。他们的皮肤跟冷库里冻猪肉的皮肤一模一样,个个呲牙裂嘴,胳膊腿胡乱伸屈,都长出了一毫米长的白发白须,像木头一样,被人抬着挪来挪去。伤心、可怕。
那年头,只要有一个人说你是反革命,那你永远说不清,也没人敢替你鸣不平,任人处置。可是,xx放火,奸淫掳掠的事,一概没人过问。xx后期,对xx者,处理很轻,都是五六年徒刑。有几个宁折不弯的,xx了,咎由自取,也痛快。这里面我认识的有两个人。卜双武,屠杀自己学生的侩子手,用xx结束了自己。王世清,我校高二一的,小个子,圆脑袋,一条名副其实的七寸蛇,在监狱里上吊身亡。奸淫掳掠的,包括强奸,轮奸,那时叫打砸抢,一概不予追究,因为当时有一条“越乱越好”的“{zg}指示”保护着他们。对知识多的,能力强的,没完没了地折磨,直到上世纪70年代末。
结束语
那学校,给我留下了苦涩的、恐怖的记忆。那老师,有的xx了,有的变态了,有的失魂了。那同学,有的死了,有的当了农民,有的当了中学教师、大学教授,有的当了小官,有的作了高官。那时代走了,但愿它永远不要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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