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蛳壳里做道场系列之一
咱也缘个起
我觉得哈，中国人民即使是进了城，也很难解开农民情结。总有人钻头觅缝种点农作物。我居所附近有一栋高层民居，一楼的住户圈了大概两平米的地，搭了架子，种几株南瓜。很快，藤叶枝蔓如洪水般泛滥，从高高的铁栏漫了出去，顺着墙根奔流。地下室的雨篷上敦敦实实地坐着好几个大南瓜！更有甚者。一次我去拜访同事冯大宝子，他们小区管理很严，绿地是{jd1}不许住户染指的，但就是有人以没缝儿的蛋也要下蛆的钉子气概在树坑里种了几株油菜小葱，聊作慰藉。可见我们中国人的农民意识是多么的根深蒂固。
我正是这类人中的一个，喜欢植物，尤其狂爱种植能吃的东西，收获果实会给我奇妙的满足感。这大概算是一种“穷八戒”的情怀。但举目四望，哪里有半寸土地可供我埋一粒种子。我既不能像财大气粗的央企，随便掏银子拍xx；也不能像权倾朝野的高官，在京城繁华地带圈个“都市里的村庄”。连个针头线脑的地方也找不到。我正打算感叹命运不公，却蒙得老天爷的青眼──我供职的出版社换了写字楼，新楼的七楼有个大露台，大得很──打羽毛球根本不用担心球会被跳楼。我们占据了八楼，可从室外楼梯直接到露台。我站在八层往下看，嚯~~~~~~~~! 至少有两百平米！我们是最早驻扎这个新楼的，没人和我争！我吃了蜜。
通向露台的楼梯。工作忙，没有时间打理，植物们乱糟糟地缠作一片，不好看。
不过有几片绿叶总归是有点生机。
容器与土壤
既是在露台种植，就得准备容器和土壤，我本着尽量不花钱的原则来办这件事。那段时间我像个拾荒的，到处去捡别人丢弃的花盆。经常有写字楼的白领不善养花，把死花和盆一起丢出去，我把枯枝败叶丢到垃圾堆，盆捡回。一次和先生去南四环的花卉批发市场，市场尽头丢着一大堆破旧的陶花盆，大的小的，方的圆的，深的浅的。。。。。很多都是完整的，只不过是非常旧了。我两眼放光，眼热心跳，彷佛海盗看见了满船财宝，只恨自己没有开辆卡车来。我强忍心痛，选了又选，挑了几个能放在小车里的，打道回府。后来写字楼入住一家检测公司，经常把装硫酸瓶和盐酸瓶的木板条箱子丢在垃圾堆，我捡了回来，在箱子里铺上塑料布，侧壁和底部扎几个眼──多好的容器!盐酸箱扁宽，种樱桃水萝卜；硫酸箱高深，种西红柿。
无论如何，花土是要花些钱了，城市里很难找到营养土，我又不不好意思去挖绿地。去南四环批发了六七袋草炭土，每袋六元，附近花市要十五元；一大袋鸡粪肥，三十元，花市是按斤卖的，估计怎么也得七八十元吧。除去油钱，还能省上几文。
我把普通园土、草炭土、鸡粪按5：4：1比例兑好，用铲子掺匀（这可真是个体力活儿！），倒进花盆，大大小小四五十个花盆，多大的工作量！等花盆都装满，放在了合适的位置，我站在台上，捶着腰眼儿，踌躇满志，洋洋自得，并一度把自己的网名改为“花盆里的xxx”。
向日葵成熟后，被大雁儿拧下了脑袋，我们围着花盘吃生瓜子儿
肥料与种子
冬天，我把空花盆放到角落，让大家把水果皮核丢进去，我自己也带些厨余垃圾丢入，然后撒土，一层土一层果皮，满了，浇透水，用塑料薄膜覆盖扎紧沤肥。进度很慢，我爽性去单位附近的菜市场收集枯菜叶和烂水果。感谢国家，感谢卖菜大姐和水果商贩小顺子，经常替我攒着这些东西；也感谢我的同事冯大宝子，不顾淑女形象，抬着烂菜叶烂水果和我招摇过市。
有同事知园圃事的，说单靠植物肥料怕是养分不够，还需动物粪肥。大家认为在城市里动物粪肥怕不易得。我不以为然：动物有什么稀奇？我自己就是动物。。。。。我邀请大伙儿携花盆入厕积肥，众皆嬉笑不允。我又问了问我自个儿，我自个儿也不肯，只好作罢。
我和小乡曾把隔年的枯枝败叶塞在花盆里烧草木灰，美其名曰：“制造钾肥。”火起时，我们围着花盆又笑又跳，像俩巫婆。得草木灰一把，烧炸紫陶花盆一个。
后来我学妈妈用黄豆和麻酱渣沤肥水，发酵后的肥水很臭。想着我美好的大果子，感觉它好比臭豆腐，越臭越香。有一盆泥土，我放进很多芒果皮、木瓜皮还有菠萝皮肉，等等，两个月后，我打开覆盖花盆的薄膜，果皮和泥土已经融为一体，泥土中竟散发着水果的芬芳。春天，我特地用这盆芳香的泥土种樱桃水萝卜和小芜菁（我称之为“樱桃白萝卜”）。当{dy}个樱桃水萝卜成熟了，我拔出来，比市场卖的要小、红。轻轻洗净，咬了一小口：清甜、水脆，带着一点点萝卜的辣和微微泥土的腥。小萝卜大概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泥土，它的每一滴汁液、每一个细胞似乎还在拼命从泥土中吸取养分，我的舌尖感觉到了这股热辣辣的生命力。萝卜缨子有点涩，但也很美妙。当时大雁儿和李小妹怀了崽崽，很爱这一口，每每有小萝卜长足，我就拔了洗净送给她们，她们很高兴，也总是要替肚子里的宝宝“谢谢阿姨”，我也很高兴，比自己吃了还要高兴。
杨绛说钱钟书：书是钱先生命中“福禄”，即使在被扫地出门境况，想要什么书，书便应声而来。这样看来，我天生就是该种地的。我没去花钱买，各色种子自己就跑来了：丝瓜、葫芦、瓠子、油菜、眉豆、五彩椒、灯笼草、各色牵牛花、韭菜根，等等。{dy}年庄稼长出来的时候，来自五湖四海同事们纷纷想念起家乡特色的植物来，湖南的冯大宝子想起赤叶紫苏炖鱼的香气，来自河南的大雁儿也说起荆芥的鲜辣。我说你们把种子拿来，我给你们种。第二年紫苏长起来了，冯大宝子用不完，摘了许多送给朝族女孩姜艳艳腌泡菜。同是河南人的李小妹则采了一把荆芥送给久居北京的姐姐，她说，姐姐看见荆芥，“很惊喜”。其实一把荆芥又算什么呢？惊喜应是因为怀旧与怀乡吧！我的网友张生生是个农业专家，一连几年他自己掏腰包给我快递种子：甜玉米、奶油南瓜、泰国苦瓜、各色樱桃西红柿、黑美人西瓜。。。。。。又新奇、又香艳，一包一包，足够种好几亩地的，可我只有几个花盆。
文学艺术
有段时间某领导想让大家加强古典文学修养，要大家学作诗，我还真没什么好写的，不知道是因为才短还是到了“欲辨已忘言”的高人境界。理智客观公正地自我评价，应该是前者。正种庄稼呢，就写个庄稼诗吧。
老子说：善数不用筹策。好诗最多七步而成。我这首“诗”是凑了好久才拧巴出来的，成色可想而知。顶多算个叙事顺口溜，不过倒也简洁，省了口舌。随意看看，请不要讨论其艺术性，否则我会羞愧致死。
巍巍楼台上，素手灌苔盆。
大城如广漠，聊种一枝春。
台高风烈疾，护幼备勤殷。
春雷惊花树，微雨洗积尘。
翠叶始披蔓，枯栏暂得新。
余闲理芜杂，赤日灌溉频。
红绿兀天幕，黄紫跃楼林。
绝处鸟罕至，蜂蝶无纷纭。
盆局果亦疏，妙邻梁上君。
何如移厚土，叶茂且根深。
入化随四时，眠风伴鸟吟。
念之空嗟叹，回屋编烂文。
翠叶始披蔓
我与芳邻
芳邻，呵呵，包括我认识的同事和不认识的同楼。因为这些庄稼，有些故事。
大家都知道前一段时间{zlx}的网上游戏。当真有些菜摆在面前，你会不会去偷？我的菜中被偷得最多的是樱桃西红柿。呵呵，我倒不介意。看西红柿这么受欢迎，第二年就爽性种了十几棵，让大伙儿偷个够。但令我生气的事有两件：在花盆里丢各色垃圾，吐痰。还有一个就是果子还没长大，就被拧掉，糟蹋了。几番委婉的告示都没有效果，恨得我直想跳脚儿骂街。
那年花盆里的一株丝瓜藤{zx0}结了两个小果子，都还没有手掌长呢，匀称娇嫩招人稀罕，但很快就不见了一个。仔细看，连着丝瓜的藤蔓还拧着麻花儿呢，是被人生生拧掉的。我和小乡都很生气。小乡在纸上又画又写，完了一巴掌拍在了小丝瓜被灭的墙边：画的丝瓜叶蔓，一个有鼻子有眼儿的小丝瓜咧着嘴笑嘻嘻，太阳公公慈眉善目地照耀着它。下面有字：
曾经，有个美好的丝瓜娃娃长在这里，但是，它却被一双罪恶的爪子催死了！它夭折了！
强烈谴责凶手！沉痛悼念未成年的瓜儿！
末了还画了个哭丧脸。
瓜大被灭，它一条藤儿的兄弟瓜二顺利长大，“成了正果”。比起田野间蛮顸的同类，瓜二的身子骨着实单薄，故名之曰：“薄二瓜”。后嫌粗鄙，又更名为“薄瓜瓜”。
我们单位的领导是位女士，雍容典雅，年长矜持，但她也像贾母一样，喜欢个“地里现撷的瓜儿果儿吃”，一次她和我说：“某某，你种的西红柿红了很多呀！”我这“刘姥姥”欣然会意，摘了一大盘洗净分与众人（当然包括领导啦），领导有点害羞，但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我的先生常常嘲笑我不懂和同随俗，尤不善巴结领导，若他得知此事，定会转变对我的偏见。
西红柿红了以后，还要等上一段时间，颜色转深才会更加浓香甘甜。我的这些芳邻大概都等不及怕别人先偷了，果子一红便下手，难免有些酸口。我在一个角落里放的一盆西红柿结了两个不起眼的小果子，直到颜色深红也没人偷，漏到我的手里，我尝了尝，得出了结论：众邻虽然充分享受了真正偷菜的乐趣，但从来没有好果子吃。
我的顺口溜里虽说“蜂蝶无纷纭”，但植物上还是生了些小虫子。有一种大豆虫，绿绿的，长大有指头粗，吃起叶子来就像卯足劲的小收割机。我自然不喜欢它们，但又假慈悲。发现虫子后，就用小剪刀连叶子带虫子一起剪下，扬到空中，叶子飘飘悠悠像降落伞，小虫子坐在伞上，随风飘去，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阿弥陀佛，愿真主、上帝原谅我。
有{yt}我在七楼露台看到一张打印的告示：
谁害死了我的宠物？我的毛毛虫皮皮和球球不见了！凶手快点自首！赔我！
过了一会儿，告示的空白处添了手写的字：
哦呀！真对不起！我不知道毛毛虫是你养的宠物啊！好心办了坏事，下次注意，一定注意！
我眼珠转了转：这么说是有人做义工替我捉虫啦？好事好事！大概他以为告示是我写的呢！我可不能让人误会失去免费的工人，再说贴告示的人很嚣张啊！我得像外交部一样严正交涉！我写了个条子：
捉虫的朋友：毛毛虫不是我养的，请您继续“好心办好事”。养宠物的朋友，梁皮皮和祝球球没
死，的确是化蝶私奔了，您就不要难过了。不过它们吃了我那么多花叶子，您这个做主人的应该还吧？
我不贪心，您每天打两桶水替我浇花，如何？
农场主
我把条子给了李小妹，让她帮忙打印一下。小妹看了乐不可支，手忙脚乱地下载了些毛毛虫和蝴蝶的卡通画，一番编排后打印，贴到了楼下的“三脚地”。
下午出去做操，看见告示上简单地回了四个字和一个坚决的感叹号：“偶不同意！”
我也像外交部一样地没电了。
准备走钢丝的南瓜蔓
当年只种了这一盆南瓜，一个花盆里只能结一个南瓜。当这个瓜长得更大一 些，剪下送给了小仙仙，以酬她假期为我灌溉之劳。瓜送出去的时候，忽莫名肉痛，恨不得立即跑去菜摊买个几倍大的南瓜换回来。
xx冯大宝子的小葱
葫芦娃
葫芦和瓠子老硬后，送给小乡搞艺术创作，画点“江山美人图”什么的，作品至今未果
黄紫跃楼林
丝瓜结了不少，这有机丝瓜的味道与市场的丝瓜也没什么两样，索性让它们长老留着大伙儿洗碗
末尾：
我种的很多都是攀援植物，花盆放在角落，枝蔓攀爬铁栏。景观虽不美丽，但多少给这干巴巴的水泥块增添了点生气。呵呵，没有绿叶和花朵的世界怎么能是可爱的。
它们给了我带来了很多乐趣：看泥土怎样裂纹，便知要有小苗要拱出来了。小小的、娇嫩的梗，带着子叶，努力挣脱着籽壳，展开了两片小小的叶片。有一年种了韭菜籽，很久也没有讯息，很失望，以为不会发芽的时候，纤细如发丝的韭菜芽从泥土种拱出来，像拉满的小弓弦。看着灯笼草是怎样由一朵雅致的小白花变成半个绿豆大的瘪瘪的籽包，这个籽包很奇妙，自己肚子里吹着气，又变成比樱桃西红柿大一点的小灯笼，可爱。还有很多很多。
我的芳邻也应该从中得到一点点乐趣吧！云南男孩姜小哥早上抢着给花浇水，并告诉我：感觉很享受！向日葵盛开时，女孩子们就跑去合影；一个不认识的小男生手托瓠瓜，惊喜地对同伴说：两天不见，长这么大！某同事有个12岁的儿子，暑假有时无人照管，随妈妈上班。小家伙叛逆的很。妈妈怕他无聊淘气，让他去浇“庄稼”，他提上小桶和喷壶，工作很认真，很乖，半点也不淘气了。
在那个出版社工作很久，有十年了吧。很多朋友同事都风流云散了。除了几本真正有价值的书，工作中的诸多烂稿子没有给我留下什么深的记忆。而这些叶子、花、果子、小虫，让我得到了很大的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