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梦见了老家的那棵老枣树。
梦里的宅子还是那老宅子,房子还是那土房子,枣树也还是原来的老模样——尽管老宅子早已扒掉,枣树也已荡然不存。
老枣树有多老已无从考究。自小的记忆里,它就那个样子,苍老,粗粝,像个驼背的老人,但枝条却是葳蕤的,覆盖了整个院子和房子,是我家荫凉的伞盖和透气的天空。
父母都是农民,但家教却甚严。小的时候,大人都下地了,却总把我们留在家里写作业。于是就搬一张小桌子和两张小凳子,在当院的枣树下写作业。清风吹来,就会有细碎的枣花落下来,打在我们身上,桌上,和作业本上。那花小巧、精致、嫩黄,还有浅浅的清香,无迹而怡人。
枣树的叶子不稠密,也不稀疏,阳光轻易就可以从树叶间透过来,明亮而温暖,不阴霾也不压抑。父母田间劳作归来,就在枣树下休息,喝茶,吃饭,谈家事和农事。对家的记忆,很多就是在枣树下的。
枣长得不快,从青色,到白色,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小时候嘴馋,就天天瞧着它,盼着它长大,但越瞧就越感到缓慢。“七月边,枣红圈”,直到农历七月的时候,枣才从离梗最近的地方红一个小圆圈。这时候的枣就可以吃了。母亲也会偶尔让我们爬到树上摘几个,切了煮到稀饭里,那稀饭也就多了一丝清逸的甜味。
但枣是金贵的,我们也不敢轻易地拿竹竿,或者爬到树上随便偷来吃。但下雨天就不一样了,下雨天只要刮一阵风,那红透了的枣就会扑扑踏踏掉到泥水里,这时候我和弟弟就会抢着跑到雨里,去捡拾了拿着就吃,然后就扒在门口,盯着看还有没有枣继续掉下来。
到农历八月的时候,枣就成熟了。我们就会爬到弯着腰的老枣树上,先是找最稠密的枝桠使劲摇,枣就会像雨点一样倾泻而下,让树下的弟弟抱头乱跑;然后是用长竹竿,将那些长得紧的,长得高的,一竹竿一竹竿地打下来。
晒枣也是个复杂的过程,在太阳下把枣慢慢晒干很不容易的。于是,母亲有时就要在灶台上烤,有时就在村里的砖瓦窑上炕。这就需要我们去看守,于是就有给了我们偷枣吃的机会。
“七月边,枣红圈;八月十五蒸枣糕”。八月十五蒸枣糕是很隆重的一件事。父亲、母亲就会一起下手,甚至在在院子里的枣树下摆开场面。和面,洗枣,蒸出蝴蝶一样的“枣花馍”,以及越大越好的“麦垛”——“麦垛”像个小山一样,母亲在四周剪出饱满麦粒一样的花样,并且嵌上红枣。蒸出来的枣糕每个人都要吃的,即便是出了门的姐姐,在外上学的哥哥,母亲都会给他们留着,等他们回来了吃。当时小,并不晓得这有什么寓意。
之后母亲就会把枣藏起来了。只有来了客人,母亲才会盛一小碗,或者不定哪天了,母亲会悄悄从自己的口袋中磨出几个,偷偷塞到我们手里。那时候会感到母亲特亲,心里特幸福。
春节前后的时候,枣还会被经常用到,因为那时结婚的特别多。那时候,不管谁家有喜事了,我们都会跑过去。执事的人就会站到门口{zg}的一个地方,一手高高举着一个用红纸包着的斗,待新娘进门的时候,他就会撕开红纸,把斗里盛的东西洒向人群,里面就有红枣、花生、糖果,甚至硬币。哄抢之后,手里有没有东西,每个人都是满脸的喜气。
就是这样一棵老枣树,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一年年地给我们带来了整年的快乐,全家的甜蜜,我少年的美好记忆。
但让我真正理解老枣树的,还是老父亲。当我们兄弟姊妹,特别是大哥、二哥、姐以及我都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成了家后,我才发现,把我们都拉扯大了的父亲已经老了。记得一次回老家,父亲刚从地里回来,他疲惫地和我坐在院内的老枣树下说话。父亲抬头看着老枣树感慨的说,咱家这棵枣树老了,每年结的枣也越来越少了。语气中颇多无奈。这时候我才蓦然发现,为我们劳累了一辈子的父亲,他的腰也弯了,弯的就像我家院子里的这棵老枣树,也像老枣树一样苍老,粗粝。
1995年的{yt},老父亲上午还在地里干活,中午回去就吃不下了饭,下午就在医院查出了食道癌。到第二年,为我们劳碌了一辈子的老父亲,{yt}福都没有享的老父亲,就离开了我们,而由于他不愿耽误我的工作,竟然临终时都没能和我见上{zh1}一面;而我们家的那棵老枣树,也不知在哪天弟弟翻修房子时,也被出了,{zh1}做了家具。
多少年了,每次回老家,哥和姐们都会说,现在还经常做梦,梦到的还是原来的老宅子,还是原来的老院子,还是那棵老枣树,老父亲还是在那棵老枣树下坐着,就像和他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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