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5-17 | 流落缅甸的中国远征军老兵回国寻亲纪实(连载八)
杨子臣向我展示共产党给他发的纪念章,
八
杨子臣在老兵中相对年轻,且经济条件较好,所以好多和老兵有关的事情,都由他出面奔走。2009年初,在众多华侨的帮助下,杨子臣等老兵联名向缅甸政府提出的在密支那重修中国远征军纪念碑的申请,终于获得了批准。为了这一批复,他们奔波了十多年时间。但因为经费问题,这项工作依然进展缓慢。
为当年的战友建一座纪念碑,是杨子臣此生{zh1}的心愿。在筹划这项事情的时候,留在密支那的老兵还有100多名,但在我2008年4月到密支那采访的时候,这里只剩了四名老兵。
老兵在凋零,历史也在远去。大江必将流向大海。
在缅甸境内,其实还有两座未遭损毁的中国远征军纪念碑,其中一座位于缅甸北部的果敢地区,因为这里曾是明末永历皇帝流亡之地,华人较多,这块纪念碑得以完整保留。在抗战期间,果敢民众与中国远征军93师一起,在这里浴血奋战,使1000多名日寇毙命。离此碑几百米处,还留有中英文标注的大清与英缅堪界碑。
另一座纪念碑在缅甸同古。1942年3月20日,中国远征军第二百师在师长戴安澜的率领下,与侵缅日军第五十五师团2个联队在同古城外发生激战,历时12天后,中国xx主动撤退。台湾官方资料《抗日战史》记载,第二百师在此次战斗中伤亡2343人。
1951年,同古的华侨杨光汉等人筹资,在当时的中华学校校园内建立了一座中国远征军纪念碑。但后来由于学校被缅甸政府收归国有,给祭祀带来诸多不便。此情此景让生活在此的老兵杨伯方忧心忡忡,他联合当地的几位华侨,上书缅甸高层,希望将纪念碑迁出重建。在中国驻缅甸大使馆的帮助下,经过9年的不懈努力,终于在华人会馆的财神庙旁边,将原来的纪念碑迁出重建,同时还修建了纪念馆和文化馆。
二战史研究专家戈叔亚曾一一考察过这些纪念碑,但当他在仰光郊区一个叫做Taukkyan的地方,看到了一座气势宏伟、面积颇大的英国阵亡将士公墓时,他突然黯然神伤。那座公墓有6374座墓穴,墙壁上镌刻着27000多名在缅甸战役阵亡的英军士兵的名字,其中相当部分是印度、非洲、缅甸籍军人,整个墓地有专人管理。
而守卫同古纪念碑的,只有年迈的老兵杨伯方。
谈到同古战役,不得不提戴安澜。战争伊始,面对数倍于己的日军,戴安澜既表示了决一死战的坚定信念,并带头立下了 “誓与同古共存亡”的遗书:如本师长战死,以副师长代之;副师长战死,以参谋长代之;参谋长战死,由步兵指挥官替代,各级照此办理。
一语成谶。仅仅两个多月后,戴安澜以身殉国,年仅37岁。
在同古纪念碑落成后,杨伯方曾写过一篇祭文:
人们在给凯旋者授予勋章的时候,千万不能忘记为今天的和平稳定作出牺牲的阵亡弟兄,要记住,在茫茫丛林里、在漫漫公路旁、在滚滚的江河沿岸、在高山上、在峡谷中,还躺着数以十万计的中国远征军官兵的遗骸……
深山处处埋忠骨!
战争是不可能没有遗憾的,即使是一场胜利的战争。当那场战争如火光雷电急促进行的时候,无论是挣扎在失败中,也无论是欢呼在胜利中,远征军的将领们从未忘记的就是,每打完一仗,都要吩咐把阵亡官兵的遗体仔细收拢,并精心选择一场干燥的地方安葬,而每一次安葬后,都要留下伤兵看守陵墓。战争在继续,战火在蔓延,这样的坟茔在战火中不断增加,增加……
副司令杜聿明将军,在败退中身染重病,却心系躺在丛林中的官兵,面对一座座新坟,他伤感至极,立誓要料理好烈士们的后事。
军长郑洞国将军,每到一处必须先拜谒烈士陵墓,他指天发誓告慰英灵:“好兄弟,再等一等,仗一打完,一定要把你们的遗骨迁回国内,安葬到你们的家乡。”誓毕,又挥师向前。
师长孙立人将军,每安葬好一批阵亡者尸体都献上一束鲜花说:“我们还在打仗,先让鲜花陪伴你们吧!你们听着,什么时候林里的枪声停息了,什么时候我们就来接你们。”说着,他们吉普车又向着炮火连天的地方开去。
师长廖耀湘将军,每看到阵亡官兵躺在阴暗潮湿的草丛里、荆棘中时,总是止不住让泪水模糊了眼镜片,每当这样的时候,他总是说:“委屈你们了,等打完仗再说吧!”说完他骑上马,迎着枪声奔去!
心到神知,战争激烈之际,难为这些长官们还记挂着这些葬身异国他乡的亡灵!
然而,世事匆忙命途多舛,人的誓言,也并非都能实现。
将军们万万想不到,离开缅甸后,便再没有机会回来!
然而,飘荡在缅甸丛林中的亡灵,依然记得他们的长官的诺言。他们天天等年年盼,山中的野花开了一茬又一茬,满山的枯枝败叶铺了一层又一层,可是仍然不见长官的踪影。就连当年奉命守坟的那些可怜的伤兵,也在无望的守候中熬到了生命的尽头,把自己的骸骨也留给了丛林,昔日的残墓旁又增添了一座荒冢。
那些无家可归的,没有着落的亡灵们依旧在幽暗潮湿、人迹罕至的丛林中到处漂泊游荡。
风声是他们的叹息!
雨电是他们的怒吼!
我们要回家!
我们要回家!
“当年奉命守坟的那些可怜的伤兵,也在无望的守候中熬到了生命的尽头。”这篇祭文中的这句话,又成为杨伯方的谶语。2009年3月,就在我抵达缅甸准备迎接这些老兵回家时得知,仅仅两个月前的1月2日,这位在同古孤守数千亡灵的老兵与世长辞,终年89岁。这位多年来一直在为流落缅甸的中国远征军回家而奔走呼吁的老兵,最终依然没能逃脱客死异乡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