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冬,早晨七点十来分,朔风刺脸,寒气逼人,正是炊烟飘香的时刻,三位单身职工前脚后脚围拢在了灶房门前。灶房外墙与粮站的围墙、库房一样,通体白生生的,是粮站的显著特征。只有灶房外墙开的火口周遭被炭火燎成了黑里透黄,那时为了避免室内炉灰飞扬,也图添炭掏煤灰省事,外墙开火门,是件时髦的创新成果。他们刚刚从热被窝里爬起来,洗罢脸,缩着脖子,手里拎着饭碗。一人是搪瓷碗,一人是粗瓷碗,一人是砖头般大小方方正正带盖儿的铝饭盒。按理,灶房应该叫做职工食堂,可是粮站只有二十几名职工,四位搬运工,平时在灶上吃饭的只十几个人,伙房就比较简陋。粮站职员经常去工矿企业核查食堂用粮账目,见识过人家大企业食堂的宏大气派,故此,他们就不好意思把个巴掌大的地方称做食堂,简而化之把自己做饭的地方叫作“灶上”。那时人们比较谦逊,知道天高地厚,不像如今谁吹的牛大谁就本事大。我们这里俗称做饭的厨师为“大师傅”,把管厨房收支的叫做司务长。粮站不没专职司务长,司务长一职由办公室主任兼任。灶上的三间青砖瓦房,原是粮站成立伊始的办公室,后来,修建了办公楼,把这办公房改造成了灶房。中间有一道隔墙,隔墙东面那一间是大师傅宿舍。西面通两间,一间盘了火台,火台上常年搁着一架木制的饸饹床,隔三差五压饸饹;一间屋用来放置米面柜和蔬菜。
“日怪啦!门关着,炉火也不冒烟,大师傅嘞?”拎搪瓷碗的叫嚷。
“是啊!曾师傅不可能睡懒觉啊?”端铝饭盒的回应。
拎粗瓷碗的个子高,立马拿眼睛对准大师傅的窗户瞅。窗户里头挂着面袋缝制的窗帘,严丝合缝,看不到屋里究竟。大个子皱紧眉头嘀咕:“不对劲,门既然从里头插着,就说明里面有人,不是中了煤烟了吧?”
来打饭的人越来越多。大个子把饭碗推给了身边的工友,三步并作两步跑去火口处,拎来一把煤铲,对准窗户一块玻璃就立马捅进去,“哗啦”一声响,玻璃撞碎了,大个子右手伸进去,往外扯出窗帘一角,拿眼朝里一望,不禁吃了一惊。大个子丢掉了左手的煤铲,叫喊道:“不好啦!曾师傅上吊啦!”
所有人都叫喊,赶快踹开门,救人要紧。大个子首先踹了门。曾师傅床上方苇杆和纸张糊的仰层撕开个大洞,吊人的绳索缠绕在檩条上,床侧歪倒着一条木凳。大个子喊叫身边的人:“快把曾师傅救下来!去个人叫书记和站长来!”
几位胆子大的男职工刚刚把穿戴齐整的曾师傅从绳索上卸下来,把曾师傅平放在床上,书记和站长从宿舍一路小跑就赶来了。站长瞅了一眼曾师傅的狰狞面目,从曾师傅敞开的胸口伸进手去探摸身体的温度,发觉尸体已经冰凉。曾师傅身前罗锅得像一只虾,可他一闭气,罗锅直溜溜的,仰躺在床上平平展展,好像个头也高了半尺。
站长顿时泪流满面,袖子一擦泪水,掀开曾师傅床上整齐的被子盖住了曾师傅的尸体,把脸部也蒙住了。站长出了屋,脊背靠墙蹲在地上,右手攥紧头发,抽泣不言。一直黑塌着脸的书记,随后也出了屋,说快去派出所叫xx来处理。
小樊眼眶通红,自告奋勇一路小跑把派出所长领来。小樊在路上流着泪水嘀咕:曾师傅也是的,什么大不了的事,想不开。
派出所长查看了现场,用站长办公室的电话上报了县公安局。一小时后,公安局来了辆警车,来了一位副局长和两名法医。法医戴着白手套查验了尸体,用相机把三间屋子照了个遍。经过短暂的合议,公安局副局长说出结论,曾师傅是xx。他笑笑说,通知他家里来人,拉回去埋了吧。现在文化大革命,红字号和联字号整天武斗,死人不稀罕。
粮站职工三五一群,小声议论,曾师傅为啥xx啊?曾师傅是省劳模啊,是人人夸奖的大好人。大师傅当劳模可不简单,全市也就这么一个宝贝。
只有小樊和粮站书记清楚曾师傅为何xx。
这天清晨,在粮站上灶的全都没有吃上饭,也没有一个人感觉饥饿。事后他们说,那天就是有饭也咽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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