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涨升青年/一、混沌的知青年代

3、水 困 孤 山

       我到养殖场七年，其中有三年遭受水灾，大堤都被冲开缺口，鱼塘里的鱼几乎全部跑光。特别是六九年，到了十月才发洪水，且是50年来的特大一遇。

       记得洪水来之前已是连续下了五天大雨和中雨，上级传来指示，必须以最坏的打算来做好防洪工作，能减少的损失必须努力减少。于是场里组织了大堤监视组和抢救组。当确认大堤无法抗拒洪涝的淫威时，则立刻进行财产保护，把能捕起的鱼全捕起，把牲畜和财物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同时必须保证人身安全。

       大雨下到第四天后，江面的洪水已经逼近大堤的高度了，大堤保不住已经没了悬念。于是我们开始捕捞小塘里的鱼。而大塘呢，因面积太大，根本无法捕捞，只能听天由命了。大家穿着蓑衣，光着脚，顶着风雨，狠命地拉起大网。拉完一口又一口，从晚饭后开始一直拉到凌晨两点。人已累得不成样了，一身泥一身水，又饿又冷。如有谁说声可以休息了，我想人人都可能象一滩烂泥一样嘭声倒下。那时支撑我们的是，快啊快，快把鱼捞起。所有的累和乏都感觉不到了。就在我们把鱼基本捕完的时候，大堤上传来了堤崩了的消息。此时我们真的慌了，因为大堤一崩洪水很快就会把全场淹没，逃，赶快往对面的小山坡上逃。然而此时通往小山坡的路，水已经平胸高了，要过去只能靠船了。这样我们只好分批过去，待人员过了一半后，水已经淹到了猪舍和牛棚，这时我们又回过头来捉猪上船，赶牛过水。忙乱中有一头猪掉到了水里，我们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捉回。这样，我们终于平安地从场部撤离。

       到了小山坡后，大家再也顾不得许多了，便在瓦房里胡乱地找个地方，男叠女，女叠男倒头便睡。现在想想还怪好笑的，醒时才发现，女的胸成了男的枕，女的头枕在男的腚，歪七竖八的。

       按照往次洪水泛滥的经验，小山坡的瓦房是安全的，所以睡时大家都放心，不想这一次却是个例外。第二天天还蒙胧时，就听到有人大声叫了起来：“水漫到门口了，快起来呀，快起来呀！”。我们一骨碌翻起，朝外一望，天哪，外面已经是一片汪洋了。当天大亮时，我们清楚地看到，大堤已经不见了，已被无情的洪水所吞没，剩下的只有三三两两的象草草尖露出水面，上面挂满一个个黑糊糊的东西。在我们方园几公顷的场属范围内，就剩下我们这个小山坡是陆地了，它成了名符其实的孤岛。这时我们才真正感到惶恐，因瓦房早已不住人，改成了仓库，里面堆放着两千多斤稻谷和其他物品。如水继续往上涨，瓦房里的物资便再也保不住。为确保万无一失，场里决定，集中力量把稻谷搬出来，往小山坡的高处转移。那时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包稻谷两百斤我们两个年青仔扛起就走。两千斤稻谷不算太多，一个多小时便搬完了。后来证明这个决策是正确的，因为水{zh1}一直涨到瓦房地面之上的一米多高处。

       搬完稻谷，大家是又累又饿了，昨晚干了几乎一夜，今天一早又搬谷，是该考虑吃饭的问题了。要吃饭先要米，米呢，由于转移得不及时，米缸被水浮了起来之后侧下去，水进了缸，米全湿了。湿了的米不及时煮，再煮时肯定夹生。夹生就夹生吧，总比没有好。柴呢，全湿了。有人提出用柴油伴烧，这是个办法。菜呢，菜好办，我们抢出来的鱼正围养在水边。油盐和调料呢，这就不好办了，撤离之前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些。吃吧，无盐无油又无姜的鱼肯定难吃，但难吃总比饿要强。就这样我们吃了有生以来最难吃的一顿饭，饭夹生且臭火水，鱼既无味又泥腥。很多人都是象征性地吃了一些，我呢，同样勉强吞了几口。

       这次的洪涝灾害涉及整个吴川县，灾情之严重是解放后的{dy}次。省政府知道后，来了工作组，积极采取措施救助，同时派来了直升机，向那些被洪水围困的人们投掷干粮。但遗憾的是，我们这山头太小了，人也太少了，尽管朝天上尽力甩动衣服，高声呼喊，直升机就是看不见我们。只见它飞到水湖岭农场的上空时，丢下一包包的食品。我们既羡慕又懊丧，指着飞远的直升机骂个不停。

       然而，事情总有两面性，这边我们为被洪水所困而烦愁。但另一边，当我们忙完了所有的事，静下心来，坐在山坡上看着这茫茫的，看不到边的大水时，心情却变得有些另类。这天，天已放晴。雨后的天是那样的蓝，云是那样的白，阳光是那样的明媚。湿润的风柔柔地在我们身边吹过，水浪拍打着山地发出的有节奏的沙沙声，渐渐地让我陶醉了，一种莫名的兴奋跳了出来。是啊，有生以来{dy}次见这么大的水，恐怕大海也不过如此吧，能不兴奋么？看来其他知青也和我一样，已经有人到水边玩水去了。

       但谁也想不到，这一玩玩出了问题。是什么问题？那就是蛇鼠虫蚁。这四害平时是在地里，如今水把它们的巢穴淹了，它们也要逃生，我前面讲到的象草上挂着的黑糊糊的东西便是老鼠，如今，这四害发现了我们这个新大陆，恰象水浒里的晁盖发现了水泊梁山一般，要搭伙来了。那时我们这孤岛只剩下一个足球场般大的陆地，如果周围的四害全来了，我们可怎么办？于是我们拿着铲柄等能用之物到水边去，看见有游过来的四害就打。还好，打了一阵后，四害好象知道这里不能来一样，渐渐少了。这样孤岛又逐渐恢复了平静。

       这种平静一直持续到中午时分，之后又热闹起来了。那是我们的大船回来了。大船是打早就去了梅菉，是把那些猪送去了县食品公司的养猪场借养。大船回来时，我们远远就看到了，高高的风帆被风鼓得满满的，箭一般地飞奔，只一眨眼，就到了面前。是啊，平时航船要顺着河道，快不得，如今，这么大的水面无遮无栏，想怎么开就怎么开，要多快有多快，多爽。这时亚德悄声跟我说，我们开船去羊栏那边玩玩如何。当时亚德的父亲从梅菉回来还未下船，见我们上来，他也不恼，为了满足我们的要求，他把船重新撑离了岸。这艘船是场里{wy}的运输船，长十多米，宽三米有余，我们{dy}天到场坐的就是这船。因它是场里{zd0}的船，所以我们平常都称它为大船。亚德的父亲原是个蛋家，有几十年的驾船经验了，凡有重要的任务，场里都是派他驾着这船前往。亚德从小跟着父亲在船上打滚，也摸透了船的脾气。船离岸后，亚德的父亲掌舵，我和亚德扯风帆，随着风帆的越扯越高，船身越来越斜，船就越来越快。啊，船飞了起来，船头撞起的浪花又高又大，风夹着水花拍打着我们的衣衫，发出嚯嚯的声响。嘿，多清爽，多过瘾，多惬意！记得刚来时坐船还有点怕，到场后坐得多了，已习惯了，还学会撑船了呢。不想，我们这边只顾得高兴，注意力没有集中，一眨眼船就到了羊栏面前，当想转舵时，已经来不及了。嘭一声，船头钻进了羊栏，羊栏倒了。此时亚德父亲脸上的表情特别难看，象苦笑也象自惭，有莫名的尴尬，也有无奈。想不到几十年的老艄公栽了。这事件后来场里不见追究，亚德的父亲也没受到什么处分。但当时我们是真怕，把一间屋撞倒了，怎能无事呢？我家乡有句话叫“有风不要尽扯艃（帆）”，看来用在这里是最应景了。是啊，人也一样，干什么事情都要留有余地，不要忘乎所以，做尽了，过了，如有错，要改正就没有机会了。

       好了，不说它了。还是回到我们的孤岛吧。大船从梅菉回来时带回了柴米油盐菜。我们中午终于吃上正常的饭了，看来吃饭的问题不用愁了。但睡呢，全场40多号人，有男有女，怎么办？真的以地当床，以天当被？对此，梅菉仔头脑灵活，他们早就想在前头了，他们已用勒竹、麻包和草席在搭建窝棚了，窝棚高1米多，以地做床，就象个狗窝，但总算有个安身之处，于是大家都学着搭了狗窝。嘿，你不要小看这狗窝，既避免打雾又通风透气，躺在上面还真舒服，要知道我们已经将近20个小时未好好睡过了。

       午后一觉醒来已近黄昏，吃过饭后，太阳已落到了天边，一堆厚厚的云层严严实实地把太阳遮住，天显得灰灰的，了无生气。远处的村庄融在水中，就象飘在江面上的一堆堆草垛。夜幕就要降临了，大水的轮廓越来越模糊了。当模糊的轮廓变得全看不见的时候，孤岛又有了另一番景象。

       这时，岛的周围响起了各种各样的动物鸣叫声，那叫声就象一曲交响乐。亚德听出其中有青蛙在叫，于是提议捉青蛙去。亚德提着铁桶，我拿着手电筒。我照着一个，亚德捉一个。这青蛙实在笨，一被电光照着，就不会动弹了，乖乖就擒。不到半个时辰我们便捉了半桶，足有好几斤。这晚我把我原先从家里带来的十个鸡蛋连同青蛙作一锅煮了，并邀请大家一起吃，多鲜美。很多年以后，有人跟我说，青蛙的和鸡蛋同煮会吃死人，我说我就吃过，我死了吗，胡扯！

       入夜，水开始有点儿退了，但面对着这了无生气的夜，睡在窝棚里的我，心里的一大堆问题却无法退去，我开始有点儿犯愁了。是啊，水虽然开始退了，但何时才能退完？大堤究竟啥样了？大塘还会有鱼吗？会不会都跑掉了？如都跑了，我们一年的辛劳不是白费了？这老天，为什么这样残酷？为什么……这天夜里，我作梦了，我梦见洪水全退了，大堤完好无损，鱼儿在大塘里欢蹦乱跳……

       第二天，天刚亮，不想米八来通知我，让我到梅菉猪场去喂猪，这样，后来的事情我就不大清楚了。不过，听同事讲，水是三天后退了，大堤的大小缺口共有五处，最长的一处20米，深5米。这是场里有史以来{zd0}的洪灾了。初步估计，大塘的鱼跑掉70%。小塘的鱼虽抢捕了，但漏网的也会在30%左右。

       水退了，水困孤山的故事也就此结束了。

       这场水灾，我们被困孤山，这本身是一件坏事，但有了这一次经历，我好像一下间长大了许多，我想，人遇到因难时，只要咬牙顶住，就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