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   儿

                             孙天浩/文

夜里一场风雨来得异常猛烈，院中昨日还缤纷的桃花杏花酽酽地尚留在我的睡梦里，待早上一看，竟凋落成地上的片片芳痕。惆怅中，我凝视着这些“零落成泥撵作尘”的昔日芳友，仿佛在作“折手相看泪眼”般的诀别。春天多情得令人流连忘返，又残酷得催人泪下！

好花不常艳，实在是道出了很深刻的哲理。我望着躺了一地的花瓣，不禁又想起了那个早谢的邻家女孩，频生落花流水人去也的感叹。

   女孩有好听的乳名：鹅儿，亏她父母想得出，用农村里最可爱的家禽来为女儿命名。但这名取得相当的好，鹅儿有鹅毛一样洁白的皮肤，有鹅一样温顺的性格，也有鹅一样肥硕的体格。我对鹅儿的这种形容还是我后来想到的，那肥硕其实应该是结实的青春美，而不是臃肿的肥胖。鹅儿的身材很高，大概有一米七以上吧，圆圆的脸蛋，短短的秀发，是乡村里少见的美人胚。我上小学时，她在同校读初中，班主任是我的父亲。父亲常常夸她伶俐懂事，伶俐与否我不知道，但对于她懂事，我们几个常在一起玩的小子是能感觉到的。我们在田头浪野时，她总是拎着竹篮割猪草——母亲说，她家里养着很多猪，草料全是她放学后挑的，并以此教导我和妹妹。从此，我回家又多了一项不愿接受的任务——割猪草。在气呼呼地面对青草下刀时，我为她的勤劳而诅咒。

她初中毕业没有再上学，不是她成绩不好，而是她父亲不许的缘故。她父亲说，女孩子生来是要嫁人的，上学有什么用？再说，你哥哥也不上了，不如回家劳动，积攒些陪嫁的钱财打发自己。她知道，哥哥是因为成绩不好而回家的，而她在班上是数一数二的，她不甘心成为农民，便哭了闹了，没有任何作用，还挨了一顿臭骂和拳头。她拗不过父亲的意志，只得屈服地拿起农具，成了生产队里的新社员。

我后来到外地上中学，紧张的学习使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使偶尔回来，也是匆匆忙忙，一晃几年没有见到鹅儿了。有一年暑假，我在家里呆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在做作业的余暇，顺便搭理家里开的小百货店，店里来的顾客几乎全是我熟悉的邻居。鹅儿来了，让我吃惊地不敢一下子认出她来。个儿更高了，身体更丰满了，只是黑了些，我一下子产生了 “邻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她随便地问了我些学习方面的问题，就走了。细细思量，这大概是我{zh1}一次见到她了。

有一次回家，忽然传出鹅儿xx而死的消息。我记得那是正午时分，我父亲闻言也连忙去她家，我怕，没有去。后来，父亲回来告诉我，鹅儿后天就要结婚，却xx了，可惜可惜可惜。父亲连说了好多可惜，我看到他眼里竟然有了泪花，这是我平生{dy}次看到父亲流泪。一个花季女孩毅然决然地放弃即将到来的新婚生活，决定终结自己的生命，如果没有彻底绝望的原因，是断然不会轻生的。是什么原因让她彻底地绝望的呢？一时间传闻种种，大致是为嫁妆与哥哥嫂子发生了争执，受到哥哥的殴打，她气愤不过，便喝下了一瓶农药，死在了灶间。人们在清理她的遗体时，发现了她身上的青紫伤痕，每一个人都哭了。我想起来了，鹅儿一直穿着比较破旧的衣服。有一次，我看到她穿的衣服的肘部还打着很大的补丁。女孩都是爱美的，何况她就要成为新娘了，没有一件象样的衣服和嫁妆，她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由此我不难猜测，鹅儿在哥哥嫂子淫威下的生活真相。我不知道作为哥哥怎么对胞妹下得了手的，真是“相煎何太急”啊！

鹅儿死了，我失去了一位漂亮的邻家女孩，人们也失去了一位口头褒奖的勤劳懂事的女孩。随着她死去时间的推移，人们也渐渐淡忘了她，好象是看到天上的一颗彗星，一瞬间便消失了。她离开这个世界大概也有二十多年了吧，我要不是看到打落一地的花瓣也不会想起她。花被风雨欺凌而告别枝头，明年还能争艳，生命失去了还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