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了17个年头了。母亲走时，我不在她身边。

1993年的农历8月初一，下午5时42分，母亲离开了我，离开了她的0儿女们，离开了她生活了78个春秋的世界，离开了记载着她幸福与痛苦的做母亲的生涯。

     母亲出身高贵，外公家是几代的中医。母亲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没有富家小姐的娇气，却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妩媚。母亲漂亮贤惠，识文断字， 23岁与父亲结婚，做了父亲的二太太。那时父亲在当兵，是个有职位的军人。母亲回忆说，相亲那天，父亲是着军装骑战马去的，鼻梁上还架了一幅墨镜，手上戴了一幅白手套。外公一眼就相中了父亲。母亲说，相亲那天，她只在父亲下马时，隔着窗户纸上的小孔，看了一眼父亲，其实心里慌乱，什么也没有看清，只知道是个当兵的。我父亲是私塾先生出身，后来阴差阳错地当了兵。父亲个子不高，但两眼神采飞扬，身材挺拔，声如洪钟。父亲有知识，有文化，是乡里有名的人物。他能大段地背诵《三国演义》，能给我讲《东周列国》、《战国策》《左传》等。所以我从小就有很深的敬父恋父的情结。

    母亲结婚后不久，大妈就因难产走了，留下了两个儿子，也就是我的大哥和二哥。那时父亲在长春当兵，母亲则留在了老家吉林省抚余县大三家子乡。父亲的家族很大，几十口人生活在一起，在这样的一个复杂的大家庭中，母亲默默地为父亲培养着两个孩子，承担着来自大家庭的一切公道与不公道。就在母亲年轻的生命为父亲而灿烂的时候，父亲却在长春市内又娶了第三个太太，而且没有征得母亲的同意。母亲以她的豁达大度，知书达理，贤惠善良把这一切都默默地接受了，应对了，承担了。一年后，大姐出生，（比我三妈生的儿子略小一点）从此母亲成了三个孩子的母亲。

    母亲啊，她用自己的行动，演绎了三从四德在中国历史上的{zh1}一幕，她也成为了一夫多妻制的{zh1}一批受害者。

    时光的流逝，母亲的承担与宽容，使父亲的生活有了牢固的后方，也使父亲在军中得以升迁。但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代啊，中国的三四十年代啊。不久，父亲的家族被瓦解，一望无际的土地被瓜分，母亲带着三个孩子沿街乞讨，成为了被唾弃被追打的对象。母亲忍受着屈辱和追打，躲在墙角，把乞讨来的饭送进每一个孩子的口中。不久，父亲不在当兵，把我二哥送给了堂兄，带着母亲和两个孩子到了黑龙江省伊春林场。从此，父亲当起了伐木工人，母亲系起围裙当起了家庭主妇，淹没在伐木工人的不认识自己名字的妻子们中间。依然是不久，父亲又带着母亲来到了黑龙江省依兰县愚公乡冯家村。那时的冯家村只有四户人家，我的父亲母亲来了，算是第五户人家。冯家村，母亲在这里生活了四十多年。

    到了冯家村以后，父亲的眼疾犯了，暂时失去了劳动能力。父亲在战场上，弹片飞到了眼睛上，虽然取出来了，但留下了后遗症，着急上火就会发作，而那时的医疗水平是不能xx的，只有靠民间的偏方减少一些痛苦。母亲面对一个瘫痪的家庭，她毅然地担起了家庭的重担。父亲在家照看着孩子，母亲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播种、锄草、收割、打场、卖粮、刨粪、赶车、扶犁、打柴、扒炕、抹墙等等，母亲学会了庄稼汉要做的一切事情。一个富家的小姐就这样变成了农妇，变成了“庄稼汉”。她为丈夫和孩子而颠沛流离，她又为丈夫和孩子而把自己抛到了生活的沙漠上，任风吹日晒，任酷暑严冬。

    我没有见过母亲年轻时的手，我出生时，母亲已经四十多岁了，那时的手是粗糙的，如松树皮一般的劳动妇女的手了。母亲啊，你是否在劳动之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过去，想起你的年轻时代？如果想起过，那想那时，你该忍受多少痛苦，流下多少泪水啊。母亲在外婆家的生活是富裕而快乐的，有一段无忧无虑的青少年时代。外公有十三个孩子，其中五个女儿，这五个女儿有两个丫鬟伺候着。母亲曾回忆说：喝水都要丫鬟倒好了凉好了端到眼前才喝的。历史的变迁，时代的更迭，给人们带来多少不寻常的人生啊。历史是一把雕刻刀，它能把丑陋雕成美丽，也能把美丽雕成丑陋啊。母亲在历史的变迁中，xx失去了她的美丽的容颜，而创造了勤劳和力量。

    父亲的眼疾终于全愈了。但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父亲和一切牛鬼蛇神一样被剪了鬼头，戴了高帽，抄了家，砸了宅，革了命。他失去了自由。每天要劳动，但没有收入了，算做反省自新的表现。母亲成了全家{wy}可以参加劳动的人。母亲在外面，如男人一样劳动，在家里如女人一样喂孩子。母亲用她羸弱的生命，毅然地挺起了一个家庭，挺起了一个在社会变革的大潮中，战战兢兢地喘息着的家庭！大哥不在与父亲住在一起，划清了界线。大姐结婚了。二姐、三姐被从学校里赶回了家。我出生不到一周岁。父亲每天的工作只有三件事，戴着高高的帽子游街示众；向贫下中农认低头认罪；垂着因长时间低头弯腰而水肿得如水桶般的头回来写履历，写检讨。日子该怎么过？母亲的泪水已经流干了。她用自己的一切擎起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家庭！她回忆起这段日子时说过：过得不是人过的日子啊。哪里是这一句话就能够承载得了母亲付出的心血和忍受的痛苦啊。父亲十年没有挣到一分钱，没有在家做过一件事，他扫了十年大队部的院子，那里干净得连麻雀都不落。可是却没有回家替母亲洗过一次碗，打过一担柴，担过一桶水。母亲，我敬爱的母亲，她承载了一个女人不能承载的负荷，她以自己的血汗做甘露，养育了她的四个女儿，养育了她的丈夫的儿子。她以自己的生命做脊梁，为丈夫支撑了一个可以让他活下去的理由啊。父亲曾说过：没有你妈，我早就xx了。

    母亲是土地，一块伟大而无私的土地。我的父亲和五个儿女就如这土地上成长的禾苗一样，尽情地吸着土壤中的营养，或生存着，或茁壮着，而土地就这样默默地奉献和给予着。大哥是母亲最操心的孩子，他从小失去了亲娘，就跟着母亲生活，母亲处处娇惯着他，纵容着他，他从小又是长房长孙，养成了许多坏的习惯，可是那年代是不允许这些存在的啊。母亲为此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受了多少委屈。到了18岁，大哥相中了村中一位张姓姑娘。姑娘有点智障，当时父母亲不同意，可是大哥执意要娶。没有办法，娶了。从此，母亲又多操了一份心思，多照顾了一个孩子——儿媳妇。大姐结婚后，一直不生育，姐夫是大队会计，对此有想法，夫妻经常吵架，母亲不知道多少次为此而伤心，而生气。二姐夫是小学校长，文化比二姐高，又是一表人材，总是走桃花运。母亲为此又是操碎了心啊。三姐夫是拖拉机手，但xx，而且，三姐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怀孕数次，流产数次，母亲看着女儿着急上火的样子而流泪心疼。后来，三姐终于有了孩子，可是三姐夫又要生儿子，于是三姐和姐夫成了“超生游击队”。母亲为他们祈祷，为他们上火。我十五岁外出求学，成了年事已高的母亲最担心和惦记的一个老姑娘。每次我回家，家里的日历上都早早地就被折起来了，母亲在盼我回家啊。我结婚后，夫妻间的争吵不断，好在不生活在母亲的身边，她什么也不知道。父亲的身体不好，1987年得了脑血栓，母亲从此如照顾孩子一般，悉心地照顾着父亲。这一切都压在母亲的身上。母亲啊，她以惊人的毅力和勇气承担了下来，并处理得井井有条。母亲，你到底能够做多大的事？能够装载多大的负荷啊？一位诗人说：女人是软弱的，但母亲是勇敢的！是的，母亲以她xx的勇气与力量养育了父亲的六个孩子，照顾了父亲的一生。母亲啊，她一生为父亲而活，为她的孩子而活。

    我的敬爱的母亲啊！

    1993年农历腊月29日，10点27分父亲走了。

    1993年的农历8月初一，下午5时42分，母亲也追随父亲走了。

    从父亲停止呼吸的那刻起，母亲的精神就十分恍惚，她独自一个人几次到父亲的灵柩前失声痛哭。我懂得母亲的泪水中包含着的对父亲的深情，那是特殊年代同患难结下的夫妻之情，那是用生命诠释的理解和厚爱。55年的夫妻之情，已经彼此走进了生命，融为了一体。这融为一体的生命怎么能留下一半呢？父亲走了，母亲紧跟着也走了。这就是爱，由爱情变成的亲情！母亲去世时，我不在她身边。这是我一生的痛啊。听姐姐们说，母亲临走时，让三姐夫把她背到了院子中，她用已经空洞的眼睛查看了院子里的一切，这里有她和父亲几十年的生活啊。她然后说：你爸爸让我看看，他来接我了。回到屋子里，刚躺到床上，她就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她为爱情为亲情挣扎了一生，劳累了一生。她把这一生献给了她深爱着的丈夫，献给了她深爱着的儿女们。母亲的一生是无私的，是伟大的，更是坚实的，有力的。她用自己的一生告诉我们什么是爱情，什么是亲情。

    母亲走时，我不在她身边！这是我一生的遗憾！

    今天是母亲节，不知道母亲在那边可好？敬爱的母亲，你与父亲没有给我们兄妹留下任何家财，但你们给我们留下了健康、善良、宽容、正直，这是我们享受一生的财富。这是人间最美好的财富。

    亲爱的母亲，现在我们姐几个都很好。放心吧。

    我们永远敬爱的伟大的母亲！

    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