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低谷。瑜感到生活的船在慢慢地下沉，窒闷步步逼近。

——这异乡的黄土地呵！

瑜像一只急急寻找食物的动物，焦急地带着一撂证件走进清远某个僻静镇教办。教办主任很热情，他说这偏僻小镇，很需要能讲普通话的语文教师，他求之不得。瑜便将所有证件留在了主任处。

两周后瑜踩着希望的风走进那个办公室时，迎接她的是主任一脸的无可奈何：“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没办法呵。”瑜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海底，低着头从主任手里接过那撂红红绿绿的证件，哽咽着挤出“谢谢”，赶紧往外走，泪水已夺眶而出。茫然无措地恨不得一步跨出人群，糊里糊涂地就走到了河边。

烈烈艳阳，盈盈愁水。心里的那份绝望，就像这潺爰无尽的水，无声地流淌。

岸边泊着一只小木船。不知呆坐了多久，一位挟着黑色公文包的中年男人从竹林深处冒了出来，皮鞋一掂就跳上了船，接着一个晒得像黄鳝颜色的男孩也一蹦就到了船上。中年男人的白衬衣很刺眼，质地不错，他不像乡村人。

不知怎么的，瑜突然站起，跑了几步，捏着黑底白花连衣裙的边角飞娥似地跳上了船。他们吃了一惊。瑜也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呀？

小船尾部装了一台微型电动机，哒哒哒地在水中劈开一条路，溅起一路水花。

群山很近地从身边往后退。正午的太阳晒得有点晕玄，长发披肩，满脖子是汗。走了二十多分钟，拐了一个大弯，眼前水域开阔了好几倍。中年男人用深邃的眼睛考究似地打量她。

“昵亦系长湖么？”他用白话微笑着问。瑜略微听懂了他的问话，但连长湖在何处都不知道，只好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

“你走过这条水路么？”他的口气很是慈善。瑜摇了摇头。

“这叫狮子口码头。这两面的山，古时候有狮子出没，人走到这里就要止步，怕送到狮子口里去。”他温和地笑了，声音透着磁性。瑜摇了摇头，心有暖暖的东西在升腾。异乡劫难，离群索居，瑜像跌落在荒无人烟的枯井里的一只羊，没有人这么近这么亲地用这种语气对过话了。她于是在心里送了他一个大写的A。

小船像一柄前进的犁，乘风破浪，水迅急地向两边倒。水流急湍时，右前方有一座精致的像小庭院的庙，门上贴了对联，门洞开着。“那是神前庙，以前神前峡水流太急，过峡前必先祭庙，而且必须请当地人划船方能xxxx。”A像个解说员。

神前峡的瀑布哗哗哗地响，像一条白练，两边的石壁极陡峭极险峻，只有一线天光。

“呀，一线天瀑布！”瑜的跳皮劲冒了出来。

“好名字，你都给沿途命名好了。”A居然高兴得像个孩子，脸红润透亮。“我女孩也你这么高。她在深圳读书，花钱大王，苦瓜虫似的。”他又这么来一句。

苦瓜虫蛀内不蛀外，瑜被这个比喻逗得咯咯笑，心底里对那个“女孩”羡慕得不得了。她猜想他一定是个什么“长”，心里怦怦跳得几乎要脱口说出处境，求他帮忙了。但憋了憋，终于忍住了，怕话一出口对方就变味，失去了这份美好。何况别人怎么会体谅到自己的处境呢？就这样，瑜抬头笑，低头泪。

水一直是清碧碧的，两岸是满眼的秀绿。瑜的肚子饿得叽哩咕噜地叫。

A显得很兴奋，他说这是鲤鱼麻谷，小的时候跟一些大人在这偷树扛出去卖。他居然用到“偷“字，瑜笑起来，看看A，他的表情坦然得很，他怎么跟我这个陌生人毫无顾忌地讲过去呢？凝望山林，瑜突然感喟：有些人相处了一辈子总也像陌生人，而有些陌生人一见面就像相处了一辈子。

水转成浊绿，然后又慢慢地草绿，再变得翠绿。这里渐渐开阔，已进入了长湖。水越来越蓝，越来越清，越来越碧，茫茫的，盈盈的，这就是长湖噢。两岸的崇山峻岭，倒影在水里，像多维体的画。瑜看到左边山涧有座石头桥，涧里有一块块大石头延伸下来，有人影在攀沿——这个地方挺别致。瑜扭着脖子盯着。一转头，却看到A在盯着她，他讪然一笑，瑜只好也讪讪地笑，觉得他要说什么了，可到底没有说，瑜也突然想问什么，但终究没有问。

粼粼波光在整个湖面闪闪烁烁。船转了个垂直弯，泊在滩上。一辆公共汽车从山那边冒出来，扬起了一股白茫茫的灰尘。

瑜饿得乏力，有点虚脱的样子。看到A下船后挟着公文包急急走的背影，她突然有些失重。想也没想就像熟人一般“哎”地叫了一声，待A转过身时，她又怔住了，不知要说什么。于是，眼睁睁地看着A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夕照中，瑜恐慌得泪一串串地往下掉——这是到了哪里呀，我该去哪里呢？

暮色苍茫，苍茫暮色——

瑜像一滩面筋似地软软地瘫倒在细软的沙滩上，眼前金星闪烁。她看到自己是一只在茧里奋力往外挣扎的蝴蝶，抖动柠檬黄的翅膀，想飞呀、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