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3—1
31、茫茫大草原，路途多遥远 ……
“你们千万要记住我的话，刮风别出门！刮风别出门！咱们草原的冬季是风和雪的世界，有半年以上的时间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在风不太大的时候，人们还可以到房屋和蒙古包外面去做他们想做的事，但是在起风的时候，你们可千万不要出门，记住我的话，‘刮风别出门！’，最起码在你们刚到的草原的{dy}年不要出门，即使风不大，如果你们不注意，把脸或耳朵，手或脚xx了，那都要后悔一辈子的。”老范在这里已经工作十年了，知道这个地方风雪的厉害，风雪的无情，在红巾她们离开旗里的前{yt}，他语重心长的反复叮嘱她们：“到了那里，公社会发给你们一套御寒的羊皮衣服，按规定在国家发的安家费中，给你们解决一件蒙古式的大皮得勒，一件皮裤，一双毡疙瘩，就是高筒的羊毛毡靴，一顶皮帽子，没有这些你们是没有办法过冬的。再有就是蒙古包和全套的生活用具。我们在开会时反复讲过多次，这是你们知识青年在牧区生活最起码的保证，另外还有{dy}年的生活费每月10元， 120元一次发到你们手里，用来买粮食油盐和必须的生活用品。我已经把你们托付给公社秘书了，他叫苏米亚，是从xx复原回来的，这位同志办事是很负责任的，你们有什么事一定要先找他商量。”
在开往公社的班车上，红巾回味着老范那些语重心长的嘱咐，老范为人诚恳，热心，把他们这些年轻人当自己的弟妹和孩子看待。他说过，像阿巴嘎旗这样偏僻落后，自然条件差，教育相对落后的地方，许多干部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孩子的成长，都不太安心在这里工作，总想到呼和浩特、包头或集宁、赤峰那些大城市，最差也想到农区县。而你们这些北京城里长大的年轻人都那么坚决的要来这里，我们那能不尽量照顾呢。
坐在旁边的刘欣好像睡着了，红巾给她掖了一下大衣，思绪又回到了北京，回想起了苦命的哥哥。那天在家里，突然听到哥哥遇难的消息，她的脑袋一下就蒙了，呆呆的坐在那里，好大一会儿才慢慢放声哭起来，越哭越伤心。电话是爸爸从单位打来的，听爸爸的声音知道爸爸也在哭。那天，哥哥是在八宝山殡仪馆火化的，来了好多哥哥的同学和朋友，他们一起动手给哥哥换了一身他们自己穿过的旧军装，说这是哥哥最喜爱的，她们看到哥哥头上脸上有不少的血痂，就找殡仪馆里搞整容的工人，请他们帮助整一下，那个工作人员一看是个那么年轻的中学生，脸上只有血痂，没有什么伤口，就说：“我给你们弄得好好的，就不收你们钱了，这孩子可太可惜了。”
简单的告别仪式一结束，来推遗体的工人问：“那一位是亲属？骨灰留不留？”大家都看着爸爸，我也在看爸爸，当时，我看到在单位自身难保的爸爸闭着眼睛，轻轻的咬了一下嘴唇，狠了狠心说：“不留了吧，不要留了。”当时，我作为父亲的女儿，作为在这个世界上{wy}与哥哥一母同胞的妹妹，我不知道我当时做了些什么。后来听同学说，在工人要将哥哥的遗体推出殡仪馆的一刹那，我突然像疯了一样，哭喊着、嘶声嚎叫着，不顾一切扑到哥哥身上，随后，一下就晕了过去，大家扶我在一个长条椅子上躺下，又掐人中、又揉太阳穴，好长时间才缓过来。同学说，当时在场的人看到这一场景，都忍不住流出了眼泪，许多人都哭了，爸爸也哭了。
在恍恍惚惚中，红巾好像看到哥哥来到她面前，用一双忧郁的眼睛注视着她，用红巾一生最熟悉亲切的语气说：“小红，不要为我伤心了，我其实什么都无所谓，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呀！”
“哥哥，我和爸爸没有能留下你的骨灰，你就不要怨他了，都怨我吧，是我当时没有说话，是我一下昏过去了。哥哥，我真的离不开你，我那时候都想跟你一起走了，你不是亲口答应过要永远带着我吗。哥哥，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你的灵魂、你的血液、你的梦想已经深深的融入我的心中，咱们永远也不会分开了。”
突然，一阵阵“下车了，下车了，公社到了。”的喊叫声把红巾惊醒，她感觉到脸上有泪水，赶紧低头用围巾擦干净。
在班车旁，有一位三十岁模样的干部和一位四十岁左右的蒙古族牧民好像在等人，那位干部看准她们两人迎上来问道:“是徐红巾和刘欣吧，我是苏米亚，老范同你们讲过我吧？他打电话要我们一定接你们，说你们的衣服太单薄，这是哈拉腾陶高图大队的阿拉塔队长，他也早早来了，你们的衣服都准备好了，在马车上放着呢，坐马车时要穿上，哪个行李是你们的？先搬到马车上去。”
苏米亚、阿拉塔队长和队长身后一位二十多岁的汉族人先帮她们把行李搬到马车上，苏米亚介绍说：“这是你们大队的车老板，叫赵全金，以后你们少不了打交道，他会说蒙古话，有什么和牧民老乡说不通的，就找他给翻译。”
两位学生客气的向赵全金打了个招呼：“谢谢你帮我们搬行李，以后可要多麻烦你了。”
“嘿！谢我干啥，咱们一样，都在一个队里嘛，你们北京人可真客气。”
放好了行李，苏米亚领两个年轻人和阿拉塔队长来到公社的一间办公室，请他们坐下后，倒了三杯茶水，开门见山的说：“今天咱们就认识了，因为时间紧，我就不说其他什么客气话了，我首先代表那仁宝力格公社的领导班子和公社的全体贫下中牧欢迎你们到我们公社插队落户，以后你们就是一个公社的新牧民了，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问题要随时同我或你们阿拉塔队长讲，不要客气。刚才我和阿拉塔队长商量了一下，也不征求你们的意见了，但是要求你们必须按我的话去做：一是你们是冬季来的，来旗里的时间还不太久，旗安办的口气很硬，要求我们立即安置，事情很突然。虽然公社和大队同意接收你们，但是没有办法很快安排你们到畜群劳动，只能先住在大队部的房子里，你们的蒙古包和劳动问题等到春天天气暖和了再说；二是在这一段时间里，如果队里安排你们劳动，你们就学着干，如果没有安排你们劳动，就自己多学习，可以学毛选、学蒙话、学习一些这里的牧业生产知识，吃的、用的、有什么需要的就找阿拉塔队长，由他解决，从你们到大队起，就是从今天起，工分每天照记；三是最重要的，住在大队部不许自己乱跑，不许私自离开大队部，有风的天气更不要去外面。平时，你们两人谁也不许单独行动，到屋外一定要一起去，结伴活动，就是到外面大小便也要结伴去。”
红巾和刘欣一面听，一面相互吐舌头，看苏米亚说完了，红巾给刘欣使了一个眼色，让她先表个态，刘欣会意的点了个头，有些不太情愿的说：“太谢谢你们的关心了，从今天起，我们就不是过去的青年学生，而是成为公社社员了，应该靠自己的劳动为人民服务，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可是你们这里怎么管的这么严，比我们北京的学校还要严，还把我们当小孩。现在到天气暖和还有好几个月，多长时间哪？那么长的时间让我们闲住在那里多不好啊，我们知道给我们记工分是关心照顾我们，但是我们光记工分不干活，那影响多不好啊！我们能去其他牧民家吗？咱们公社不是还有其他知识青年吗，他们也不许离开屋子吗？”
“看你们人不大，脑子是真聪明啊。” 苏米亚听刘欣说完，才知道这两位年龄不大的北京女娃还真不好对付，知道不用脑子认真想想还真说不过她们:“你们能和其他知识青年比吗？他们是去年夏天来的，到这里已经好几个月了，他们已经熟悉了大队周围的环境，周围的草场，周围的道路，熟悉了蒙古包里的生活，他们经过四、五个月的锻炼，差不多已经和这里的牧民一样了，能每天放羊或干其他活，能自己挑水、烧火、做饭，你们行吗？他们已经学会了骑马，你们行吗？他们来的时候天气暖和，没有现在这样的大风大雪，就是迷了路自己也可以绕着找回来，不会冻坏，现在行吗？我说阿拉塔，你可以安排她们到牧民的畜群参加一些劳动，但是每次要由赵全金拉上，或有其他牧民陪着，这么长的时间，也不能光让她们坐在家里呀。”
阿拉塔一直在旁边看着，苏米亚说的是汉话，他多少能听懂一些，见苏米亚问他，就说：“行，只要马车不拉货，不出我们大队，都可以让她们跟着赵全金的车，让她们看看畜群是怎么过冬的，让她们认识一下大队的牧民，现在男知识青年都熟悉了，牧民都想见见我们自己的北京女知识青年。”
红巾悄悄对刘欣说：“这下好了，咱们成稀罕东西，都等着看咱们了。”
红巾见苏米亚和阿拉塔在看着她们，就表态说：“我们刚来，不熟悉这里的情况，想的比较简单，您刚才说的有道理，我们都记住了，一定按您的意见做，其实我们就是想早些和牧民一起参加这里的牧业劳动，我们肯定是听大队领导的安排，不会给领导出难题。我们平时怎么称呼您呀？是叫苏秘书吗？”
“就叫我苏米亚。”
“苏米亚，您能帮我们找些学习蒙话、蒙语的书吗？还有一冬天的时间呢，我们想利用起来，想学学蒙古话。”
“这就对了，我想想办法吧，另一个大队的知识青年已经拿走了我的一本了。今天时间很紧了，你们快到供销社看一下，有什么特别需要的东西就买上，我建议你们每人挑一副绸缎腰带，在这里是离不开的，买完东西就立刻走，争取天黑前赶回大队部。”
马车上的行李已经装好，几匹马在不停的打着响鼻，这里的马车和北京郊区或河北省农村到北京送菜、拉货的马车不太一样，徐红巾她们在北京见到的马车一般都是一匹马驾辕一匹马拉套的，为了能多拉东西，车体稍大，在车架和车轮的上面做成长方形的大平板载货，有的还像汽车的货车车厢那样，载货平板的四面有活动的低档板。而这里的马车一般是一匹马驾辕，三匹马拉套，车的体量要明显小一些，载货或人乘坐的车架板低于车轮的上缘，呈“工”字形，赵全金将她们的行李简单的捆扎在马车上，留好了为她们乘坐的位置，在上车前，赵全金指着放在车上的毡疙瘩和羊皮得勒说：
“这都是发给你们的，一人一套，快穿上吧，你们的大衣和棉鞋不顶事，会冻坏了。”
刘欣想提起那件羊皮得勒（蒙式羊皮袍子）看看，居然那么沉，得勒的外面是白了呼嚓的皮板，里面是厚厚的羊毛，在打开的一刹那，一股浓浓的芒硝和羊膻混合气味直扑鼻腔，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说：“呦，什么味啊?用穿这个吗？我们来旗里都那么多天了，也没有冻着啊。”
“让你们穿，你们就穿上，我可是说不过你们北京人啊，你们不穿上今天我就不走了。你们知道个啥？你们才来了几天，不是住在屋子里就是坐在汽车上，这可是马车，你们可是在外面，一路上要一直是吹着冻着，从这里到大队要走三个小时呢，你们那两件衣服，一会儿就被吹透了。” 赵全金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
阿拉塔队长在旁边也说道：“穿上，穿上，都穿上，这个地方不穿不行。”
她们乖乖脱了棉鞋，套上新毡疙瘩，又在大衣外面套上崭新的羊皮得勒，这里的羊皮得勒不分大小号，她们套上后，皮得勒的下摆已经拖到地上了。
“用系腰带吗？”徐红巾问。
“系上更暖和，不过不系也行，一会觉得冷了，可以用皮得勒把头包起来，千万别把耳朵和脸冻坏啊如果耳朵冻掉了，再漂亮的姑娘也嫁不出去。” 赵全金看她们在车上坐好，又嘱咐了两句。
阿拉塔队长是骑骆驼来的，他告诉两位学生：“今天我就不送你们到大队了，那里住的、吃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到大队部后，先吃饭，吃完饭好好睡觉，有什么事明天或后天再说。”
马车离开公社，顶着北方，向正北的方向走去，路上的雪不太厚，可以看到，他们是沿着一条车辙走。
刘欣问道：“赵师傅，是不是前面有一辆马车走过？”
“你可别叫我师傅，我可不是什么师傅，叫老赵就行，这个车印是我早上过来时留下的，我是专门从大队过来接你们的，这条路今天还没有别的车走过。”
“老赵，你刚才干嘛那么厉害？我们要是不穿，你真的就不走了？我看你也没穿蒙古袍子啊。”
“当然不走啦，你们是北京来的学生，如果冻坏了，我可没法交代。你别拿我和你们比，你们是国家派来的，皮得勒、毡疙瘩、皮裤、马鞍子、蒙古包都是国家发的，我们来这里，谁给我们发？那一件皮得勒最少要八张整羊皮才能做，我要是有八张羊皮，可以做一件皮袄和一件皮裤。我是个赶车的，一出门就要在外面冻{yt}，皮靴、皮裤、皮袄、皮帽子、皮手套哪一件也不能少。你们北京穿的那点棉大衣、棉裤、棉鞋，在这里根本不行，现在才下午三点，一会儿会更冷呢。”
红巾在静静的看着这谧静的茫茫的雪原，现在坐在大队的马车上，与上午坐在旗里班车的感觉已经xx不同了，这时，她才感到自己真的在融入那白雪皑皑的茫茫大草原中。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凉爽清新，一尘不染，这里又是那么幽静，在空旷的雪原上，如果没有耳边的马蹄踏雪声、车轮碾雪声，马匹响鼻声就会静的得使人产生一种莫名奇妙的恐惧。她随口问道：“老赵，这里这么空旷，那么远都见不到什么人，你们就不觉得害怕吗？”
“怕什么？怕有什么办法？你们慢慢就习惯了，在牧区平时就是两三家在一起，就是两三个蒙古包在一起，是一个生产小组，这里也叫浩特，这一个浩特只能是一群羊和一群牛共同使用一个草场，两群羊或两群牛在一起不就混在一起了吗？在牧区放牧就是这样。”
“那我们将来要是放羊，和我们在一起住的只能有一家放牛群的牧民？”
“对啊，咱们大队还有两群马，有四个马倌，他们到哪个浩特住那里就是三家人了。”
“我们两人能放一群羊吗？”
“你们！我看你们包不了一群羊，干两年以后不好说，现在还不行。人家牧民一家包一群羊都是一家两三代四、五个人一起干，包一群羊不光放羊，还要下夜、接羔、奶羔、洗羊、剪羊毛，忙时全家都上，你们两人怕干不好，放羊很累啊，你们要知道，羊群可是一会儿也离不开人啊。”
“那干什么好？”
“这我可不知道，可是我可以告诉你们，这里的蒙古族妇女相当辛苦，一家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妇女干，咱们汉族女人根本就比不了人家。”
……
老赵没有回答她们关心的问题，其他的话题她们两人也没什么兴趣听。近处，是车前三匹拉套的马在辕马前走着，十几只马蹄踏起的雪块在车前飞舞，有时候还溅到她们身上。远处，四周的雪原静悄悄的寂寥无声，此情此景，她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首歌，是刘欣先哼起来的，徐红巾也随着小声唱起来：
冰雪覆盖着伏尔加河，
冰河上跑着三套车，
……
遇到一段雪比较厚的路段，马车明显的慢了下来，赵全金一边注意看着前方路面的情况，一边好像在仔细的听她们唱歌。
听她们唱完这支歌问道：”咋你们知识青年都会唱这个歌？”
“你听谁唱过？”刘欣问。
“是今年下{dy}场大雪的时候，我拉咱们队里的男知识青年，他们坐在我车上，看着漫天的大雪就唱起来，这歌还挺好听的。哎，我就闹不机密了，后来是不是那个赶车的死了，还劝他老婆快些嫁给她的知心人？这外国人就是啥也敢说，就好像他知道他老婆有相好的，这男人真窝囊。你们北京来的人咋就都喜欢唱这种歌？”
听了老赵的评价，两个姑娘笑了，红巾说“你听错了，我们可没唱那个，那是另一个歌，说的是马车夫死了。我们唱的这个是歌颂劳动人民和马的感情的，是骂财主的革命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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