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让大家明白“下水”是什么东西？下水就是肠子和肚子，猪肠肚儿叫猪下水，羊肠肚儿就叫羊下水，这是塞北方言。

    那年头，粮食少，不够吃，头年分得的粮食差不多每家都吃不到第二年新粮食下来，也就是阴历六、七、八月间，大部分人家就靠借粮食吃了。尽管从七月后半月开始，可以到自留地里扒山药、摘豆角子、掰玉熟熟（玉米棒子）维持度日，但有时还得出去借点米吃。

    那年，快过八月十五（中秋节）了，生产队照例宰了几只羊，让人们吃羊肉过十五，这是大洼沟村每年的习惯性做法，好歹都得宰几只羊，日子再穷也要叫社员们过八月十五吃上一顿羊肉馅儿包扁食（饺子）。那时候记忆中一年就吃两顿扁食，一顿是八月十五，另一顿是大年初一。过年生产队照样是要宰羊的，这种习惯性做法一直沿续到农村实行了大包干，把生产队的羊分到了各家各户，人们就再也舍不得宰自家的羊吃羊肉了，从此羊肉馅儿包扁食一下子淡出了大洼沟人们的生活，人们很难再吃到羊肉馅儿包扁食了。生产队宰了羊，羊肉按家分，羊下水可就要靠抓蛋儿（抓阄）卖了，谁抓上卖给谁。那年，父亲的手气不错，抓了一副羊下水。那天一大早，奶奶就把冬天用的火盆掀到外头地，放到地当间儿，抱来一抱干柴棒，掰断成一截儿一截儿的，放进火盆里去，再塞进去一些废纸，划根洋火点着，慢慢地黄黄的火苗便穿了起来，柴火在火盆里“噼噼xx”燃烧着，越着越旺。奶奶把火撑子放在火盆沿上，再把铁锅放在火撑子上，然后把洗干净的羊下水用刀切开放进铁锅里，加水、加各种作料，{zh1}盖上锅盖儿。奶奶就往火盆里不断地续干柴，边续干柴边凑近火盆噘起嘴吹火，那火便被吹得越发着得旺了起来，时间不长，铁锅里就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很快浓浓的煮肉香味儿就弥漫出来，溢满整个屋子，我的哈拉子就从嘴里流出来了，真想揭开锅夹一块儿出来吃！

    我盯着铁锅问奶奶：“奶，煮熟了没？”奶奶说：“刚才开锅就熟了？可早哩，等煮熟给你吃，啊？”

    我就死盯着铁锅，盼着铁锅里的肉快点煮熟，可是奶奶却总也说不熟，我就感觉吃铁锅里的肉是一件十分遥远的事情了。

    这时候，东房的小林子叫我出去和她玩儿，我们就一起出去玩儿了。小孩子还是贪玩儿，玩儿着玩儿着就把吃肉的事情忘记了。快到晌午的时候，才忽然想起铁锅里煮的肉来，就和小林子说：“我不玩儿了，我奶奶在家给我煮肉哩，这会儿煮熟了，我赶紧回家吃肉去呀。”

    小林子一听说我要回去吃肉，马上馋的用舌头舔起嘴唇来，说：“我回去也叫我妈给我煮肉去。”

    我说：“你们家都没有肉，我们家是我大抓蛋儿抓的，羊下水都是。”

    小林子说：“羊下水都不好吃，我叫我妈给我煮羊肉，比你们的羊下水好吃。”

    哦，我想起来了，小林子说的对，她们家是有羊肉，我们家也有羊肉哩，队里分的嘛？我只顾思想羊下水，却把羊肉都给忘了。所以我们怀着各自的欲望都高高兴兴地回家去。

    回到家，一进外头地，却见火盆不在了，煮肉的铁锅也不在了，奶奶正在里头屋烧火做饭。

    我问：“奶，煮熟了没？”

    奶奶说：“煮是煮熟了，可是都叫猪给吃了。”

    “叫猪给吃了？”我不相信，以为奶奶是在和我说的玩儿哩。

    奶奶说：“家里好几天就没米吃了，今儿格趁有羊下水，我想出去借点儿米涝点儿饭，炒点儿羊下水给受苦人（指在队里上班的我大我爷我伯伯）好好吃一顿，光顾思想出去跟谁借米去了，就忘了铧门，等借上米回来一看，一铁锅煮熟的羊下水全都叫猪给吃完了，没把我急死，急死可咋呀？都给吃了，一点也没剩。”

    奶奶说着，眼泪花花的。我怕奶奶哭，就一个字也不敢再提吃肉的事了，心里只是恨那头猪，只想一下子把它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