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奔生》1_敖歌_新浪博客

迷途无路,迷无路中人


  这本来应该是一部充满幸福、吉祥、平安的小说,这本来应该是一本撰写天下全是一批又一批的大富豪们只用嘴就挣些千二百万元金钱来唬弄老百姓的小说,而且,这部小说还应该是填写那些无中生有的家庭故事、腾达事业、假惺惺的爱情、含含糊糊的婚姻的小说。

然而,小说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常常翻来覆去都是些与生死边缘无关的谎言、上苍组合的人或没有死去活来的闲话外,小说里真地什么都没有。
  而没有了一切的小说,就不该属于小说的一切,因为这一切都只能算做是被上苍逼着一步步跨进与灵魂和精神无关的超度之声中,这是小说主题。
  但是,小说里没能将主题翻开就留给了穷困之下那一点儿不能回忆抑或根本就无法回忆的历程。这样,小说的主人翁汉丰就没有{jd1}的机会走进我们的视线,更走不到我们的眼帘底下。像这样的小说里的角色,谁还敢向上苍祈求多活几个像样年月?谁还敢?
  因此,主人翁汉丰只有一条出路,离开没落的家园,离开小说里那不能谋生的土地,走出那古老而又封闭的边城情节,走出哺乳和严教过自己的父母双亲的胸怀,朝着渺无人烟又略带星光的山那边走去,这也是惟一的一条出路。走出小说不等于就能活命,但是必须学会出卖小说里常提及到无数次的良心和欲望。出卖了,也许才有可能开辟出生命里血液和气息的来回颤动,也可以叫做第二次人生。
  其实,汉丰离开边城小说,真地只是为了第二次生命能够活下去。所以,在他看来,背离与奔逃都是迫不得已的事,至于明天的明天,什么也不知道。
  眼下他正站在离开小说里提到过的那座山的{zh1}一道垭口,这座山在小说里被叫做横山,山上只有一条小路,只能供人行步。
  如今,走这条路的人不多了,在过去的故事里,曾经有无数的历史人物和两湖两广的人,用担子挑着幼小的孩子和老年人以及生活用品,就是从这条小路走进了边城来营造没有文字都可以称得上优秀的故事情节。他们也因此成了不用描写也是优秀的小说角色,还有意无意地编导着生活的年年岁岁。

由于小说的情节在随着后来的社会安定、经济改革的历史背景下活跃了起来,其主题也就随之而开始了修造汽车道路的一系列过程。
  汽车道路是沿着小说里写下的一条长三百一十七公里的边河修筑而成的,因而小说里的人们现在不用翻越横山那条不经意却又艰险的羊肠小道,而是坐上舒服的汽车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比如黄丹、舟坝和沙湾等等很远的地方。
  尽管这样,小说里还是没有几个人坐车出远门,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到故事里提出的边城人没几个生意人,就算有,这些人也走不出小说情节对他们的约束或控制,因为小说里的前辈们一再申明:要离开小说的角色,必须走横山上那条小路。
  汉丰就是遵照了申明才一步一步地爬向横山的垭口,这垭口处能看见两个世界。一面是小说里留下的一条又弯又拐的小路,它伸进小说的中心点——边城;一面是又高又陡的近乎是笔直的下山路,这条路与小说无关,它伸向的是一团团无法看清的现实时代。

汉丰所站的这个垭口是横山的第三个高点,小说里的太阳就是在每天的清晨七点正从这个垭口升起,然后慢慢往西边移到下午五点就掉进边城后子门那炮台山的炮台后面,{yt}的日子这样一晃就过去了。
  小说里记录的横山山垭口这个位置的海拔高度约三千三百公尺。自边城有了公路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愿意翻过这座山走出小说,他们乘车出远门,然而,这样的走法就算走到美国,也是不算走出小说的人。惟一要翻越这座大山的险陡之路走出去的人,才算离开了小说,哪怕只翻了一次,以后又乘车进边城,也算是彻底地走出了小说的角色。

但是,要进入小说的角色,也必须要从山外翻山进边城来,才算投身角色的成功。这个山垭口一年四季都有很多奇怪的风从这儿跑进边城这边来,冷的、热的都有,人在这儿坐一会儿就会感到不舒服,呼吸也不大对头。所以,小说中有不少的人管它叫凉风凹。而小说外的真名叫石梁,由于垭口处都是些大大小小的石头,而且,这个位置又是横山的脊梁所在部位,固称其为石梁。

冬天的石梁除了一片白茫茫外,连飞鸟都见不到一只,虽说不上光秃秃一片,倒也是棵树难觅。这就是小说里的人们一旦夏天的到来并纷纷磨刀霍霍,掠走曾经满山的苍天大树,然后搬进汽车,运往新市镇或成都等地卖些小钱来用,使小说不得不写下边城的土地因每年的几次山洪而冲走了多少个立方米、房屋毁了几家、人被冲走了几个、直接经济损失多少。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构成主人翁汉丰离开小说的理由,因为小说里并没有讲些许事情,其实汉丰只是为活命才出走,至于为什么非要说是活命才走出小说的角色,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很模糊的问题。
  这个时候的汉丰背对着横山的外边,面朝边城,看样子是在怀念小说里的每一幕故事的发生、发展和结束。眼神表现得非常简单,近乎停顿,眼神中一点也没有深沉的印迹,只能算做一面镜子,照出山凹深处急湍的边河水,以及稀稀落落的村舍和老黄狗之类的动物。
  其实,汉丰的心境在此时才真正体现了“荒凉”二字的真实含义,要不然也不会呆到久久不愿越过这座横山的脊梁,毕竟他在山的这里边与小说的题材一起挥撒过一把又一把汗水和伤神惊心的呼救声,还有那倒在童年故事里的哥哥、姐姐和弟弟的期盼,这才是他忘记了自己的每一次故事,记起了别人的每一次传说的根源。
  一阵冷风吹来,惊醒了汉丰的神志,也许是提醒他此地不可久留,于是就麻木地回头,草草地理抹了一下有些乱的头发转过身来,一件单心棉裤和满是补丁的土布衣裳将他原本伸直的身子压低了许多,背上背着一个他父亲当赤脚医生用的麻布包,里面放了几件破衣物和几本快要翻烂了的教科书,一双破土布鞋帮着他举步开始出山了。这天是农历三月二十一日,他的年龄为十四岁。在下山的每一步他都在想着“再见了边城,再见了!小说里的亲人们”的语句。
  春耕的日子还没有到来,就有不少的庄稼人赶着牛下田开始了新的一年播种劳作,也有许多人骑着自行车在公路上来来往往——有搭着人的,也有在车架两边挂着两个笼子的,笼子里老老实实睡着两头猪仔。

这是汉丰在走了五天下山路后走上公路的一些见闻,而这些见闻在小说里也是常常能看到。不过,小说里称这叫逢场,这里的人叫赶集。
  但是,管它是逢场还是赶集,他的首要任务是向远处的一座城镇靠近,那儿也许能弄些吃的东西来解决温饱。刚到镇口,前面就来了一辆中巴车,车上下来一售票员,是女的:“唉,走不走,小师兄?”汉丰左顾右盼,不见他人,显然,一定是在招呼自己,这在小说里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小说里的客车司机和售票员是非常了不起的大人物,他们在公路上行驶,谁招手搭车他们都不会理睬,自个儿开着、跑着,哪能像这里的人,还将车停下问“走不走”。
  没等回过神来,他就被售票员像抓小鸡一般,拖上了这辆半新半旧的中巴车。汉丰对这车子并不陌生,因为在小说里的边城县车站已见过一辆,倒是对眼前这些人和这个城镇有种讲不清的、比陌生都还要陌生的畏惧感。售票员将汉丰安排在车身左边靠窗又稍居后的一个写着十三号座的位置上坐下又忙着去招呼别的人,好像上车的人每一位都是被糊里糊涂地拉上车的,都在嘴里嘟哝着什么这也不舒服那也不情愿的话。
  只见司机回过头来,那堆满了一脸的憨笑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位不多话且又诚实的那种人,

他慢条斯理地说:“都走远路,大家忍着点!”惟独售票员还在里里外外忙乎个不停,又在喊司机开车,又在为刚被拉上来的人安排相对较好的一些位置。

这辆中巴车在城镇中东游西荡来回了几圈,车上有人发言了:“到底要走不走?”

司机和售票员几乎是同时开口:“马上就走,马上。”售票员接着说:“还有两个空位,等坐满了就马上走。”

正说着,果然来了一对母女,她们好像是自愿上车的,售票员喊开车,然后将这一对母女安排在车子{zh1}的两个座位上,这两个座位正好就在汉丰的身后,看样子这一对母女与别的人不同,她们不作声,也像是非常愿意坐这两个最差的座位似的。
  中巴车一溜烟驶出了这座城镇,开始在有两排又高又大的樟树下的马路上飞奔,车窗外可看见大片大片的谢了黄花已结籽的油菜以及胡豆豌豆之类的农作物,早春的太阳一点也不烫手烫脸,车子跑得有多快,太阳仿佛也跟着要跑多快一样紧追不舍,只是这太阳的面庞不像小说里的太阳那样红、那样清亮可人,而是有些惨白,四周也多了一些灰乎乎的尘埃伴随着,汉丰心想:“也许是这地方没有高山的缘故。”
  汉丰没有关上车窗,车外的风呼啸着直往车子里吹,害得{zh1}上车的母女俩把头低到靠背椅下,可他一点也不知道,他只是在想:小说里面为什么就没有讲过车子的速度比人跑路的速度快多少、一辆中巴车最多能装进多少人,像这样与人密切相关的数据就不应该在小说里被漏掉。
  忽然,有一只手在汉丰的臂上敲了一下,使得他不得不一下子转三百六十度的弯从思维的过程中回过神来,一看就认识,这是售票员,应该说这是他走出小说后结识的{dy}个人:“把车票买了,八块四角钱。”
  “天啦?”
  这时汉丰才想起小说里曾经讲过,坐车子是要给钱的,眼下他搜遍全身也没有一样可以称得上是钱的东西,怎么办?他连这辆车开往哪儿也没问一下,就胡乱地坐了上来,像是山猪一般,有头无脑,那惊慌又无可奈何的眼神已经说明了自己的的确确没有钱,却又表现不出要下车的任何动机和准备,看样子这真像要赖着不走人。

其实,此时的他就像做了坏事的敌人一样,还生怕售票员不让下车,并且非要交代清楚才完事似的,不得已而一动不敢动。


  “小兄弟,你是到哪儿去?”身后的那位带女儿的中年妇女问。
  “不知道。”
  “这辆车是开到成都的。”售票员说。
  “小兄弟,你把车窗关好,我给你出这车钱。”中年妇女说着就在腰间的一个小荷包里摸出了钱递给售票员,而售票员近乎是抢一样的动作,将那八块四角钱夺了过去:“给,这是你的车票。”

汉丰一时间不敢承认自己到底是自愿还是被迫,反正是糊里糊涂地就像让别人为自己操办了一系列本该属于自己办的事情。他接过票,见上面填写着: 四川省公路运输定额客票,犍为县{dy}汽车客运站,犍为——成都,车次7,座员13,票价:捌元肆角正。心头才明白了先前的那个城镇的名字叫“犍为县”,这个地名在小说里提到过一次,记录的是边城到犍为县的路程约在七十公里左右。犍为盛产甘蔗,据说还有几家大糖厂,小说里的人们所吃的白糖全部都是进口这里的。当然,他本人还没有钱来认真地吃上过两口,因而对犍为的白糖并无多大的兴趣。
  中巴车在沥青铺成的公路上急急忙忙地奔跑着,那摇摇晃晃的滋味还真是了然之极,车上的乘客们已有不少打起了呼噜。售票员也似睡非睡地坐在司机座椅后面的附加长凳上作点头哈腰状的睡态,真不失为一种日本人迎客的礼节。

这时候汉丰才注意到售票员年轻程度不亚于小说中的姐姐,十五六岁的样子,上下眼皮合拢时就非常明显地看到那两撮睫毛足足有两公分长,与她拖到后背上的一头长发刚好是前赴后继,由于有一定距离和汉丰在小说中认识人不多的原因,他一时难以定论这售票员的脸到底是归为鹅蛋型,还是划作瓜子脸一类,反正很红润,很是受看,而她上身所做的燕尾型毛衣与下身穿的xxx紧身裤就不大相称,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冬天里下了水的鸭,两条腿光溜溜的,没穿裤子一样,加上胸前挂着胀乎乎的钱票包和脚上穿一双大了号码且像两只下河网鱼用的小舟一样的运动鞋,让人又萌发了认为她属于“三七海马地乌龟”的那种女人,成熟得过了余。估计她很有可能是司机的女儿或是妹妹。在汉丰的眼里,他更希望售票员是司机的女儿,虽然不为什么,但这种想法是{jd1}真实的、洁净的。
  一路上,汉丰都没有睡意,他的眼睛除了看车内坐在前头的人外,就是看车窗外的树木、庄稼、河流和小街大镇,他也在脑子里记下了一些瞬间而过的街坊名称,有五通桥、牛华、岷山、甘江、夹江等等。他已经忘记了感谢帮他支付八元四角车费的那位中年妇女,虽然他坐的是单座,但他仍然不习惯往后看,这是他在小说里就已养成的了,再说汉丰个子又不高,要看后面的人,要么站起来,要么就是把头伸进过道,然后再转动脑袋,才能看清后面是什么。
  车到了一处叫“思蒙”的小镇上忽然停了下来,司机和售票员都在大声吆喝着:“下午三点钟了,下车吃饭、撒尿、拉屎。”当然主要讲的是吃饭的内容,这儿的饭菜味好、花样多、量足之类的话,目的就是要让乘客都和他们一样去吃饭,车内有人小声说:“司机吃饭,每次是不要钱的。”

的确,店主为了感谢司机拉了一车人来吃饭,就不会收取司机的饭菜钱,否则司机会将乘客载到别处去吃,这就叫有来有往;而店主往往是将司机所吃的饭菜钱,暗中加在了这些乘客的饭菜账上,等算完了账,才知道出了问题时已经晚了,店主会把眼睛瞪得像红红的大灯笼,背着的手里还有意夹一把明晃晃的刀,摇一摇的:“明说今天要宰你,又咋样?这就是生意。”

有些乘客以为店主要宰xx,因而草草地付足了钱撒腿就跑。其实,店主说的“要宰你”是指宰钱的意思,只因都是过路人,难以与其争斗,所以无数的人都以“算了”为宗旨,由于车上有些人是常出远门的人,他们对这些事见得多,无论司机如何说,他们都不愿下车,宁愿等司机去吃了饭再走,也有的经不住司机和售票员的说唱,随之下车吃饭。
  汉丰因为没钱,才没有去吃饭,但是他的尿已经涨了起来,只好匆匆地下车去了厕所,撒完尿回来经过灶台前,闻到锅里飘来的鱼香,使他本来就已经饿了的肚子开始咕咕地叫个不休,很是难受。

他本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但上车前的一切,就决定了他将随这辆中巴车到达一个没有目的的终点站——成都,他只能这样等候着世界给他的定位,别的,什么都不敢想。当回到车上的时候才发现车子的{zh1}两个座位空着,索性往店内的餐厅里一望,那母女俩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白花花的大米饭和鸡肉,一时间从脑海里冒出了一大堆孤独的心境。

在小说里,自己也是常和母亲一起吃饭,虽然吃的是玉米馍馍、红薯、洋芋,但那日子总比如今这孤立无助,还要空着肚子等光阴的日子好得多。他有些后悔,后悔不该离开小说,可是不离开小说,自己的命还不是一样保不了多久,走的前{yt}夜里还问过父亲,证明小说的情节是否真地要让自己去为了多捞几条小鱼而充当了喂养边河中那娃娃鱼的角色。父亲的回答是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掉了一串儿老泪,这样的证明已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一则等死,一则出走,最终他选择了后者。

走的时候没有让父母知道,他清楚,知道的人多了将意味着什么,因而对他的离去应该说他是{jd1}不会后悔的。

想到这些,汉丰又好像静下刚才还极其矛盾的心来。因为,能翻越横山的人不多,不说九死一伤,也要半数归西,而自己却好像什么力气都没费,就从那荒山绝壁中翻出山来,他记不起翻山的难度,却记得清小说中的人们没有几个知道翻过这横山便可活命,一般情况下,都是不知活命和求生的翻山秘密又和一个天生的无知有关。
  半个钟点过去了,吃了饭的人慢吞吞地爬上了车,那酒足饭饱的样子让人一看就羡慕得要死,一个个还不停地用手纸在嘴上嘴下擦来擦去,以此来显示自己比车上没去吃饭的人富有得多,还时不时地说这样菜只吃了一点儿、那样鱼也只动了一筷子、吃不完等店老板拿去喂猪之类的大话。

汉丰这时却听得不以为然,就因为他这个车窗位置能看见餐厅里的一切,他分明看到了一桌又一桌的饭菜都被扫荡得精光,但还在这车上说这摆那,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何要这样吹牛皮,简直是自欺欺人。
  {zh1}上车的还是车后座的母女俩,汉丰下意识地看着从身边往后排移动的那位中年妇女,并且微笑地冲着中年妇女点了一下头。也许这就是八元四角钱的车费而使他以此来感谢。

司机和售票员叽哩咕噜地不知说了一些什么,车子已被打燃了火,车身就像寒风中的放牛娃,直抖个xx言停。

车上的人都坐得周吴郑王地等汽车开动的准备姿式,可司机就像造话机一样和售票员唠叨着。

终于车上有人稳不住了:“唉!你不开车上路?”

司机立即回应:“我还有尿,请等一下。”说着又下车上厕所去了,车子仍照抖不误,这可苦坏了汉丰身后的那位中年妇女,这筛糠一样的抖将她的脸色真正地提到了那种牵肠挂肚的境界,原来,她已经学会了晕车,像这样的抖动加上汽车发动机发出的吱吱声和漏出的汽油气味,就加快了中年妇女从晕车到呕吐的步伐,不得不站起身寻找能解决她将快要呕出的食物吐出车窗外的有利位置,而汉丰是离她最近,又是她帮助过的一名少年。她想说的“小兄弟,请让一下”的“请”字还没有说清楚就见一团清汤寡水夹杂着一些不知名的东西连同她的头一起,像被什么扔出了窗外似的,身体几乎将汉丰盖了个滴水不漏。等她吐完了将头收回时,才发现汉丰已经被压得有些扁了(当然,这是一种错觉。),还庆幸自己的呕吐物没有一点掉在眼前这名少年的身上,而汉丰则庆幸自己回车上时把车窗打开了。
  “能不能请你跟我妈换一个座位?”小女孩问。
  汉丰知道晕车的人会没有次数地呕吐,况且人家还帮过自己的忙,根本就没有理由拒绝,虽然靠窗的位置坐起舒服,但还是不大情愿地让出了座位,去坐了后排。

其实,中年妇女也不情愿换位,因为她不愿让一名男少年去跟自己那才读初中二年级的女儿同坐,怪只怪自己的肺腑不争气,不过,只要能解决呕吐这项大事,也就心平气和了。
  司机上车后,中巴车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猪,在宽敞的马路上狂奔起来,这条路汉丰后来才知道是国道213线成岷段。

坐在车上的他由于失去了观望车窗外的风景座位,只好看人了,眼下他要看的人就是靠他右手边跟自己年岁相仿的女少年。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做不好意思,更不知道厚脸皮的来由,他的眼睛直把女少年看得不知所措,她将头直往下低,而他一点也不知趣,还跟着将头往下低看过去,为的是看清那张幼气十足的脸,他自己本无恶意,也无邪心,只是出于少年无知的一些过逾举止,而这一系列举动又被那中年妇女尽收眼底,想对他发作,又觉得是在车上,会显得有些不雅观,只好忍受,只能恶狠狠地瞪一眼他,却不见汉丰朝她看一眼,否则一切都得完蛋。
  天色渐渐地朝黑的方向走近,车内睡沉的人又多了起来,其中也包括中年妇女,她连续吐了几回,想必一定是神经高悬而肢体无力,看样子睡得死气沉沉。

车内的黑暗也随时间的滚动而增加了不少,已经看不清前排人的后脑勺,静悄悄一片,只有汉丰和那女少年

还睁着一双大眼睛到处扫射。理所当然地汉丰扫射的面积要大得多,连同女少年在内都是他的范围。而女少年则不好意思将汉丰作为她的视线范围。

早在天还亮着的时候,汉丰就认真地观察过了这名书卷气十足的女孩的脸、手、脚以及他头上身上的红头绳、花格长袖上衣、白色的裤子。用灯芯绒布做成的布鞋,可称得上小巧玲珑,内衣领在颈部还有一朵绣得特别精致的茉莉花,有叶子,想起就有了香气扑鼻的味道,现在天黑了,已看不清了,就只好朝着白天看见的形象去回忆,尽管近在眼前,也乐意去想象白天的见识。
  夜幕中,汉丰的手忽然被女少年推了一下,他的反应一点也不敏捷,甚至有些迟钝,但他还是感觉到了有一个圆溜溜的东西朝他的手心里钻。
  “你都{yt}没有吃饭了,这是苹果,吃吧!”
  汉丰几乎被这突然的关心惊呆了,那又细又甜的声音使他一下子就领悟到声音的形状可分为纤细和粗糙两大类,而且这女少年的声音还能听到那略带颤动和幽幽的回落余音,让人一听就可想象少女一定喝泉水长大的,一定没有过与纸烟的联系,天天吃的都是没有浇过大粪的菜,还要常常将咽喉管道清洗得干干净净,好让声音从管道通过时不受任何一丁点儿结巴的阻挡,然后在几十种声音同时发出也能准确无误将其辨出来。

汉丰接下了可食的苹果,心里除了千恩万谢外,还多了一份庆幸,他xx认真地加入了狼吞虎咽的行列,根本就没有再去遥望或搜寻女孩在夜色中撒落的一幅幅甜甜的笑容。

然而到手的苹果只有一个,哪里够得上失去了多半口水的嘴巴的磨合,只几个回合,就被汉丰吃得皮芯不存。
  “你是哪里的人?”女孩问。
  “小说里的!哦,不!我是边城人。”汉丰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
  “边城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反正是小说里写的边城。”
  “小说里写的?什么意思?”
  “不知道,反正我爸爸一直说我们那儿就是小说。”
 
“那,你出来干啥?”
  “逃生,不!也许是逃难,我爸爸说我在小说里面有生命危险。”
  “真的?”
  “对!真的!”
  “嗯,这是饼干,吃吧!”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告诉你,不过可以告诉你我是荣县人。”
  “她是你妈妈?”
  “嗯,我们是到成都看我爸爸。”
  “真幸福!”
  “你没有读过书?”
  “读过,家里穷,只读了初一的头两个星期就停学了,帮大人干些种庄稼的事。”
  “我读初二的下学期,在成都。”
  “你真好,有爸妈看着,不操心。”
  “你成都有亲戚吗?”
  “没有。”
  “你真地出来干啥?”
  “不知道。”

汉丰答应着又问着,还不停地往嘴里输送饼干,心头一块沉甸甸的“饿”意就这样慢慢地被削弱了。
  毕竟都是少年,问一些话和答一些话都是无头无尾,他们都不知道“下细”二字的含义到底有多么的深远,只把它当成简单的问一问或答一答,就算什么都完事了一样。
  中巴车在夜间的速度与白天的速度大大变了样,可能是司机害了近视眼病,车子开起又慢又稳当,还老是将头往方向盘前头伸得长条条的,如果不是开车的话,还以为他要学早晨叫天的公鸡,那姿态还真地像要让所有公鸡们向他看齐,然后再做着一呼百应的全部准备工作。


  车上只有三双眼睛睁着,司机睁着眼睛是应尽的工作责任,他必须用睁着的眼睛来确保一车人的生命归宿。

女少年睁着眼睛是不想让自己睡醒了后才发现自己是靠在一名男少年的身上,那样显然是有失体统,所以只好加强对眼睛的看管,好不让它突然间就不知所措地合上。

而汉丰的眼睛是在小说里就改造好了的,小说里策划的是这双眼睛只能有五个钟点的合拢时间,多余的夜晚都是让它对着要漏雨的屋顶数一二三,所以,车上的他在这时是丝儿睡意都没有,却又不见兴奋。
  汉丰将一盒饼干已消灭得一干二净,正在搓手,女少年又塞给他一包硬乎乎的东西,约有斤把重。
  “你放在背包里,等下了车再吃。”
  汉丰一点也没有反对的意思,接过来就往自己的背包里装,放好后才想到自己也该给女少年送点什么才对得上人家的一番心意,思来想去,取出了自己最不情愿送的一样东西——笔记本,里面有许多自己曾努力留下的一些唐诗宋词,还有全篇《增广贤文》和一些俗成谚语。


  这是汉丰包里惟一能表达谢意的且有些“价值”的东西。
  “我送你一个笔记本。”
  女少年也不加思索地收下了这个带有报答之意的本子,她以为本子里肯定写有名字、出生年月、家住何方以及爱好等等。

但是,汉丰的笔记本上一点也没有写上这些,倒是别字、错字爬上去了不少。
  “成都已经到了,睡觉的!睡觉的快点起来,下车了!”售票员在一片呼噜声中的尖叫,显示出她那嗓门在长期的职业习惯下练就的功夫是真正的深厚。

车上的人都开始长吁短叹地起身下车了,汉丰走在{zh1}。女孩还没来得及与汉丰打声告别的招呼,就被其母亲匆匆地带进了灯火通明的都市夜景中,那一头乌黑的短发从此就消失在了新南门大桥那边的转角处。

当然,年少的汉丰还不知道人生驿站能给人带来无穷的回忆,甚至是忧伤的回忆,那纯净得无一滴污迹的心境在天下所有成年人的眼里都是xx的珍贵、xx的温馨,它让天下所有长大成人的人们在艰难的人生路上都会得到长久回味、安慰和奋进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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