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将向朋友们讲述的是50年前我中学时代的两个故事,一个是“我的娃娃媒媳妇”,一个是“孙猴子”打油诗招祸。前者是与我有关,后者主要是讲述发生在同学身上的故事,但也与我有关。这两个故事,是今天的年青人不会遇到的,也可能是没有听说过的.......
我的娃娃媒媳妇
1958年秋季,滔河中学又迎来了第三届新生入学。新生入学后不久,忽然有一群新生在操场上围住了我,他们在一起交头接耳,叽叽咕咕,并用手指点着我,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弄的我十分脸红。在我不知所措时,有一位新生突然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说,“你叫周光敏吧,你的媳妇也考上了,你看,那边走着的那个女生,名叫陈转云,她正看你哩!”在这同学们的哄笑声中,我顺着这位同学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剪着长发、身材苗条的女孩也正悄悄的向我这里望了一眼匆匆而去。此时,我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由我们双方父母为我们包办订下的“娃娃媒”(在解放前,国人盛行“指腹为亲”或“婴幼儿定亲”,俗称“娃娃媒”)。在我记事时,这位女孩的妈妈曾到过我家。因为爸爸是个享誉乡里的中医大夫,爸爸曾为这位女孩的爸妈治好了病,所以她的爸妈就托人说媒,要待这个转云长大了,许我为妻。后来,我家被划上了地主成份,他们就不再和我家来往了。陈转云的家住在白亭以西的陈家洼村,距白亭约有15里。在这年冬初,学校吃的红薯由公社安排让陈家洼供应,我曾和同学们一起每人挑着两个竹筐到该村挑红薯。由学校到陈家洼要路过白亭,这30多里山路,我们用了3个多小时才走到。陈家洼村子的周围全是没有树木的丘陵地,这里没有河,没有井,吃的水全是由雨水汇集的坑溏水。天旱的年份,这里的人们要到10多里外的“清泉”用水桶挑水吃。这天中午,我们在这里的公社食堂吃了顿蒸红薯,然后每人挑着50斤红薯,回到学校时天已黑了,我的两只肩膀全被扁担磨破了。 此时,我已是初三学生,这位转云女孩刚上初一。转云入学时,正是“大办钢铁”之时,后来我又被选取到学校宣传队,在学生中也算有点“知名度”,因为学校不大,我们不断碰面,双方都是脸一红,头一低,匆匆离去。讲心里话,我是挺喜欢她的,她也是农家孩子,穿的当然相当朴素。在同学一年中,她给我留下的印象是端庄而不风流。从每次与她相遇时她的眼神,我也可以看出,她在内心也是挺喜欢我的,然而,双方的害羞却使我们在这一年中连一句话也未敢说过,又由于我们的出身不同,而使我们成年后未能成为“连理”。
“孙猴子”打油诗招祸
1958年的冬天,是一个最为寒冷的冬天。在大白天,有太阳的时候,还好一些,而到了夜晚就难受了。由于吃了“大锅饭”,每个家庭不再烧柴做饭了,而所有的农作物秸杆都是“大伙”上的,你就是想找点树枝取暖也是找不来的,因为所有的大小树木在大炼钢铁时全砍完了,即使是山坡上的荆棘、小灌木丛,及河滩上用于保持水土的芭茅丛和它的根,全都成了“大食堂”的燃料,所以“社员”们的家里,根本没有任何取暖的柴草,那八下跑气的房屋更是冷上加冷,那一马瓢清水汤从食堂打回家已变成了温吞水,喝到肚里能有多少热量?因此,天一黑,我和姐姐只好早早入睡,希望能早点进入梦乡来打发这漫漫长夜。 这是我们第三次搬进的“新家”。由于人口少,只分给我们姐弟俩一小间房子和一张单人小木床,我们姐弟二人只好挤在这张小床上了。在这只有10多平方米的农家小屋里,除了这只小床、两条破被、两只破木橙、两双碗筷和一只到食堂打饭的小瓦盆之外,再无任何东西。此时,我们已变成了真正的“无产阶级”。 在这“{yt}等于20年”的“火红的、大跃进年代”,我们迎来了1959年的春节。 这也是我和我的这位苦命的姐姐共同渡过的{zh1}一个春节。 过年了,在年三十和大年初一的午饭,“大伙”上破例为社员们做了两顿汤面条,每人仍是一马瓢,外加半斤蒸红薯。这对于每天定量半斤,且是以红薯折粮(4斤红薯折一斤口粮)的人们来说,已是{zd0}的满足了。到了正月初五,在吃了每天一斤粮的标准之后,又恢复了每天供应半斤粮的标准。 春节过后,我将进入三年级下期学习。开学前的一场大雪足足下了三天三夜。在通往学校的15里山路上,几乎分辩不出哪里是路面,哪里是农田和沟坎。由于我的好友-明山同学的妈妈不让明山走的那么早,我决定自己先走。当我疲惫不堪地踏着雪走到学校时,已将近中午了。学校大门外贴了一张布告,写的是由于公社调不来供应学校食堂做饭用的柴禾,让每位同学报名时除了交8元钱的学费外,还要缴50斤干柴,否则不许报名,也不准到食堂吃饭。 我的天啊!看到这样的一张布告,对我无异是大晴天响了一声霹雳!在家里,所有的农作物秸杆都是“大伙”的,谁也不能动用,一个冬天我们连一次柴禾都未烤过,更何况大炼钢铁已把所有的大树小树全砍光了,哪里有什么柴禾可缴啊?我呆呆地望着这张布告,心儿一下子凉了下来。忽然,又来了一位我们班的同学,他名字叫孙敬宇,外号叫孙猴子,他一看这个布告也立即傻眼了。他家住在距学校30多里的丹江河北岸,那儿的树木也砍光了,怎么办?交不了柴禾我们就不能吃饭啊!于是,我和这个“孙猴”跑到伙房,借了一把钢锨,一把镢头,在那尺来深的大雪中盲无目的的走着。 雪野茫茫,看不到任何可以当作烧柴的东西,我们只好向村镇上走去。我们获着“淘金者”的心情,希望能在这里发现一些木柴。当我们走到一处无人居住的,门窗已被拆掉的破房后面,突然发现在这断垣残壁的小院里有一棵一人多高、根部有饭碗粗细的海棠花树。一时间我们二人欣喜若狂,如获至宝。这棵海棠,或许因为它的枝杈太细无法烧炭,所以才得以悻免,但今天遇到了我们,它算是“在劫难逃”了。此时,我们二人也不顾饥寒交迫,立即抡起镢头、钢锨,向这海棠发起了进攻。为了能揍够重量,我们挖了一个大坑,足足用了两个小时,才把树根全部挖出,然后,我们硬把这棵海棠树从雪地里拖到学校食堂,一过秤, 谁知只有75斤,还差25斤才能报名。食堂的司务长说,你们可以先吃点饭,吃完饭再去找25斤柴禾。我们狼吞虎咽的吃了点蒸红薯和玉米面稀饭,又开始寻找柴禾。这次我们来到原先是大炼钢铁时烧木炭的地方,就用镢头和钢锨在雪地里扒来扒去,寻找烧木炭时丢弃的小树枝。我们扒呀,扒呀,这正是“工夫不负有心人”,又是两个小时过去,我们背回了20多斤木柴,此时,我们已经精疲力尽了……。 次日上午,同学们还未来,我和“孙猴”首先来到了教室。这个“孙猴”天生的活泼性格,特别是{za}学着猴子的模样,两只手背向下弯曲,呲牙咧嘴的学个猴样,常常逗的同学们捧腹大笑。由于“孙猴”对我们咋日寻找木柴事十分感慨,于是他拿起粉笔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写了这样一首打油诗: 北风怒吼, 冰天雪地, 五十斤柴非易矣, 让我何处寻觅? 无柴不许报名, 真是岂有此理, 费尽九牛二虎力, 总算解决问题。 “孙猴”写完后,我俩望着黑板上的杰作哈哈大笑。 谁知“祸从手出”,第二天上午,同学们陆续到校。大家争先恐后的朗诵黑板上的诗歌,而“孙猴”更是洋洋得意地出起了“猴样”。 正在“孙猴”暗暗为自己的杰作沾沾自喜的时候,我们班的女团支部书记余子华来了,她也钻入人群读了起来。她读着读着,似乎从这首诗中嗅出了一股“反动”气味,于是,她立即走上讲台,向大家招了招手,大声对同学们说:“请大家不要再念了,这是一首对学校规定不满的反动言论诗。这是谁写的?请马上站出来!”她那鹰一样的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继续说道:“我们党的政策历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不马上站出来,只要等到我查出来,我立即报告学校党组织,非让学校开除他!”这时,“孙猴”垂头丧气的站到前边,他呐呐地说:“于支书,黑板上的诗是我写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便写了几句,我今后再也不敢了……” 于支书于是对“孙猴”的诗大加批判了一通,{zh1},她警告“孙猴”,“如果不是你家庭成份好,并且是初犯,再加上你能出来坦白,敢站出来承认错误,我要是把今天发生的事报告给学校党组织,就管开除你的学籍。”在这位于支书的训斥下,“孙猴”再三认错,并用板擦擦去了自己心爱的杰作。 这触目惊心的一幕过去,我出了一身冷汗。对于我这个很喜爱写诗歌的孩子来说,十分庆幸没有和“孙猴”一起在黑板上“表演”,但对于这位于支书,我早已领教过她的厉害。 在一个多月前,也即快放寒假时,我曾受到这位于支书的一次严厉“批判”。我们班有个副班长名叫韩成军,他虽是个“罗锅”,但也比我高大,他上中学前就结婚了,如今已当了父亲。他好开玩笑,更爱拿我们这些年龄小的学生逗着玩,这天他把我逗火了,我打又打不过他,于是就想变个法子出他的“洋像”。晚上吃过饭,天还不算黑,我一个人跑到教室,拿起粉笔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画了一副漫画。画的是一个“罗锅”男人头上顶了一盏油灯,跪在一个女人面前,标题为“怕老婆顶灯”(这取材于民间的一个笑话),在那个男人身边写上了韩成军三个字。第二天上课前,招来了同学们的哄笑声。我的目的达到了,手上拿着板擦正要去擦的时候,这位于支书突然从人群中跑了出来,她一把拉住我,大喝道:“保护现场!”然后就立即对我严加“批判”:“周光敏,你知道不知道韩成军是班干部?”我说:“知道。”“他是不是青年团员?”我回答:“是。”“你知道不知道他家是贫农成份?”我回答:“知道。”“那么,你为什么要丑化我们的班干部?你为什么要丑化我们青年团?你为什么要丑化我们贫下中农?”这一连串“上纲上线”的质问,把我吓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只好战战兢兢的回答:“于支书,咋天他把我打哭了,我又还不了手,我只是画了一下,想开开他的玩笑,再没别的意思。”“不对!你这明明是丑化我们班干部!丑化我们青年团!丑化我们贫下中农!这一切,与你出身于“剥削阶级的地主家庭”是分不开的,你的举动与“右派”份子没什么区别!”在我不断地承认错误下,一场风波总算平息了。
尽管这已是50多年前的事了,但现在回忆起来仍是历历在目,心有余悸(因为那时,我才是一个14岁的孩子啊)。特别是在7年后又经历了“{swql}的文化大革命”,人们的一切言行皆被泛政治化,对人们的政治迫害更是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你如果不小心说错一句话,或对社会有一点点不满,发一点点牢骚,就会立即将你“上纲上线”,把你打成“现行反革命”、“右派”、“坏份子”,或叛死罪,或叛徒刑,或让本人及家属“戴上帽子”,“打入十八层地狱”,“让你永世不得翻身”!因为属于“敌我矛盾”,除上面说的外,已工作的革除公职回乡务农,受贫下中农监督改造,而其家人子女,在就业、找对象、升学等方面都要受到极大的影响,更不用说当兵了。所以我常说现在的社会{zh0},与我三十年前所经历的前三十年相比,实有天壤之别了!因为现在的人们有言论自由,特别是不为衣食发愁,虽然人们也有不顺心事,即使有人骂骂{gjldr},也不会追究刑责,可在当年,那是要被“砸烂狗头”的!要被定为{dy}“反革命”大罪的。 (以上选自周光敏:平民传记--《漫漫人生路》第二卷:辛酸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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