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酸枝木xx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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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现存一方小巧玲珑的xx桌，精致而典雅，是祖辈遗留的劫余之物。我每当抚摸那斑斑点点的桌面，心中不禁感慨系之。xx桌像一位憔悴的白发老人，在无言地诉说一户人家的梦幻沧桑，其中交织着伤怀与无奈、哀怨与悲悔??

此桌乃民初之物。正方形的桌面嵌以整块的高贵的酸枝木，不见纹理，平滑如镜，扣之能作金石之声。若其上沾水，将手只轻轻一抖，立刻了无痕迹。近一个世纪的光阴从它身旁悄悄淌过，依然不减它那种神秘的色泽。桌的四旁各有四个玲珑的小抽屉，抽屉可装xx牌。可以想见当年这赭色的xx桌面上，天天有四双白嫩的纤手，来回搓弃着象牙牌儿，桌沿堆放着“袁大头”。间歇的“哗啦”声里，送来了远处歌舞楼台飘渺的丝竹??

民初中原虽然硝烟弥漫，鹭岛却相对宁静。与万国租界的鼓浪屿隔水相望，厦门小城为南风所熏，颇有南宋临安之风貌。这时我祖父刚从南洋告老还乡，家境颇裕，终日宴游嬉乐；祖母出身宦门，本具骄奢之风，更以金钱为孽物，与众亲朋好友为方城之戏而不知东方之既白。街坊古稀言及当年我祖父母，虽历半个世纪，话语间感叹犹在： “当年每逢过节祭祖，珍馐满席，宾客流连忘返。就是平常也以打牌消遣时光，家务横竖有丫头料理。现在你家再难找到那般光景喽。”

xx桌的主人手里的牌儿，送走了春风，迎来秋月，大约以为斗牌与风月同无了时。岂知一声鼙鼓动地而来，惊破几多安闲梦影。弹指之间，日寇铁蹄已登临厦岛。我祖父于慌乱之中携眷弃家奔走，避乱于鼓浪屿。人去楼空，古董家私于一夜间尽毁于兵燹。及至乱平人归，只剩几样零碎的家什陪伴这方xx桌，侥幸于檐下屋角。触景生情，加之南洋侨汇因烽火中断，我祖父悲痛欲绝。

此后情景，正如杜牧诗中所云：“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我想，能解读此句者，莫过于这方xx桌。

曾经见证主人的骄逸，这方xx桌于后来坎坷的岁月，仍讽刺般地陪伴着主人。但是今非昔比，它已降身辱志地成为书桌兼饭桌了。

政治运动泛滥的年代，这方xx桌陪伴我父亲度过许多不眠之夜。父亲伏案为别人写了不少大话、空话、假话甚至神话和鬼话，以后他以一介寒酸的教书匠穷其潦倒的一生，xx桌始终成为他备课改卷的固定所在。每当母亲赞美家中这件独存的旧物，父亲总会抚今追昔地联想起他幼时的小康家庭。

记得小时候，值七月流火，午后母亲便将我安放在xx桌上休息。我快活地感受到身上丝丝凉意，从而领会到“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句话的辛酸含义。我求学之后，经常在xx桌上读书写字。那时桌上置一瓶冷香飘动的百合花，与古色古香的桌面交相成趣，共同造成幽雅的情调。每当我吟诵古人诗文时，那桌子共花似乎更加生辉，它偶尔引发我对整个民族历史忏悔的追寻，岂仅囿于本家遥远的故事。

xx桌年老的筋骨，如今已经松动，余辉下却还默默地守候着。它像在告诫年轻的主人，又如期待着他；或者他已勘破世事无常，如此的迅速，人生反复，如此之相似，而决定离弃言说，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