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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堂主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发高烧,说胡话,喊着刚的名字。横山和村上这才明白他俩真是那啥。老堂主守了他一宿,把毛巾拧了冷水重新给少堂主敷上,又心疼得要死。他摸着少堂主的脸说小光,爹养了你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打过你。这一回算爹求你,和刚分开吧。少堂主却始终不吭声。
我担心手里的药冬天冷得快,只好推开门进去:“老堂主,药来了。”
老堂主接过药,让我把少堂主扶起来。少堂主这一折腾,原本就清瘦的脸整个儿月兑了形,就剩下颧骨撑着一张皮。老堂主勺了口药喂他,他只管往下咽。喂过药我们把他又放下去。老堂主给他掖好被子,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呢?”少堂主却只是睁着眼看着屋脊,眼珠间或转动一下。我对老堂主说我在这里看着少堂主,您去休息一下。实际上我怀里揣着今天上午堂本刚去寺里求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平安符。他塞到我手里,请我转给少堂主。我给又不是,不给又不是。我坐在那里,看他的样子心里难受。其实在福禧堂这么些年我也算摸清少堂主的脾性,他就是外表冷淡心里火热。他能大冬天冒着雪给光子奶奶送药,他能看着路边受伤的乞丐蹲下身给他包扎,他能在我在山上迷了路的时候举个火把到处找我,他能为了给老堂主找药差点掉下山崖去。他这几年打理铺里的生意也日渐上手,各味药材优劣好坏他一眼就可以分辨。医书也看了不少,现在已经可以诊断些简单的病症。老堂主虽然不说,但我们都知道他心里欢喜得很。他有时候背着少堂主和我们讲小光这孩子聪明踏实能吃苦,就是脑子有点一根筋儿。现在这一根筋儿看样子是拴在堂本刚身上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个死结,解不开。
我从怀里掏出平安符悄悄塞到少堂主手里,他抬起手看了一下,眼睛一亮。他声音有些哑:“是他给的?”我点点头。我说少堂主我虽然不明白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老堂主养了你这么多年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能这样子气他呢?少堂主缓缓侧过头看向我:“小六子,你有没有试过喜欢一个人?”我说什么叫喜欢呢?是想要亲他那种?我一不留神把那天看到的事给说了出来。少堂主给我逗得笑了一下,他说嘛,也算吧。我脑子里闪过一双唇,有点发干,时常微微嘟着。我摇摇头说不知道。少堂主说等你知道了你就明白了。我说不管怎么说你快好起来吧,福禧堂还靠你呢。少堂主说小六子你什么时候话变得这么多了?我有些不爽:“还不是因为你们一个个事儿特别多。”少堂主又笑了,他说小六子你长大了。赶明儿我让爹给你探个媳妇。
我看见他笑心里也缓下劲儿来,跟着笑。我知道不是因为我和他说话他才笑的,他笑都是因为他手里那个小小的平安符。除夕前三天,眯眯眼突然来了。他跟老堂主说他是来辞行的。他说少堂主和刚的事儿他心里也过意不去,刚觉得对不起我们无颜再在镇上待。朝香反正生了孩子也说想回老家去,所以他们打算明天就回乡下。老堂主叹了口气说刚是个好孩子,只是他这当爹的也是没法子。眯眯眼说他都理解。说完,他又说让他进屋去看看少堂主,说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老堂主说少堂主大病初愈,身子还虚,请眯眯眼暂时表告诉他他们要走的事。眯眯眼允诺说那是当然。
眯眯眼进屋去坐了好一阵子。我给他端茶进去的时候听见他正在劝少堂主。他说从卦象来说刚和少堂主也不合。少堂主是一月一日生,名字是七画。刚是四月十日生,名字是六画。六和七加在一起是十三,大凶。生日隔了一百天,百日忌,也是不吉利。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少堂主倒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眯眯眼走的时候老堂主还给了他好些膏药。他说刚左手断过,下雨天爱犯疼,这膏药特别管用。眯眯眼代刚谢过,想要说什么却终还是欲言又止。
第二天下午少堂主突然发起疯来,问我们刚是不是走了?不知他是从来哪里听来的。他要去找刚,被我们死命拉住。他说刚走了他也表活了。老堂主气得快呕血,便撂了狠话出来:你的命是我给的,你把命还来给我我就不与你为难。少堂主果真便安静了下来。那天夜里少堂主突然咯了一滩血,毫无征兆地撒手人寰。藤木大夫说或许是受了什么激,一时血气攻心,没缓得过来。
因为事发突然,葬礼搞得手忙脚乱。福禧堂那两日也关了门,不再做生意。来送葬的人都劝老堂主节哀顺变,为少堂主掬了把惋惜的泪。老堂主只是麻木地点着头。少堂主是除夕那天下的葬,老堂主一直喃喃念着明天是小光生日,满二十二了。我偷偷把平安符丢进火里,希望少堂主一路平安。回来的路上,老堂主一句话没说,直愣愣地回了房。第二日再出房门时神情已恢复往常,只是一头黑发换银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