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两人到江边通知木船老板把油摇到兴泰祥的油船旁。兴泰祥的人一篓一篓地检查桐油,然后把桐油搬上油船。到{zh1}也没检查出哪一篓有问题。兴泰祥的老板亲自跳上船把钟大富他们的油看了一遍,对钟大富说,“麻烦你跟我到万县去一趟,我的油到万县了要进人家油池。我的意思你明白,你在榨坊那么多年。如果有问题,你自己解决,若没问题,我给你两天的工钱。”钟大富两耳一热,因为他知道桐油掺假方法很多。但他相信弟兄们不会做假,刚开的榨坊,所有人都有股份,再糊涂也不会做这种事。于是说:“不敢要老板工钱,我只当给贵油庄押一趟船!”
在等兴泰祥的木船装油时,钟大富把弟弟叫到一边,告诉他回楠木镇后什么也别说。若有人问我去哪里了,就说我去万县有事。两人看兴泰祥老板郑重其事地处理他们的油,心想这油篓子不可能被调包,但如果不是怀疑这油有问题,人家老板决不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这可是榨油的季节,谁也耽搁不起。义瑞和兴泰祥两家油坊好像都事先有人告诉他们,难道这船油真有问题,那做假的人……
钟大富交待完弟弟回楠木镇要注意的事后,趁兴泰祥的油船还没开,跑到裕国祥油庄。进门就大声喊,“收油!有五吨油在码头上!”那裕国祥的人一见是他,你的油吧,看在熟人的面上,我们可以收。但要一篓篓检查,如果有问题,一篓都不要。钟大富说我曾在陶家榨坊做事多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哪一年做过那种事,把不合格的油卖给你们?裕国祥的经理想想说,也是。不过你这次的油我们一定要好好检查,如果你真想卖给我们。
“怎么检查都没事,应该的。只是,……”钟大富没把话说完,就起身告辞出了油庄。“我还要去押船!”他回过头对裕国祥油庄的人说。后面裕国祥的人喊,“你押什么船哦?你家买船了?”
一九三六年的万县,是全国{zd0}的桐油市场。这里的洋行曾达二十多家,他们运来洋油、时髦日用品,拉走桐油、猪鬃等土产品。仅油行就有一百五十家左右,各种商铺、行栈几百家,帮口十几个。外国人在这里修建码头,建蓄油池、炼油厂,带来国外先进技术。桐油精炼后直接报关出口,万县码头也成为全国最重要的口岸之一。国内油商为适应激烈的竞争,也自建炼油厂,提纯桐油,以期更高的利润。听说城对面的山上有人准备建化工厂,利用桐油提炼汽油。将桐油裂化重组,然后分离,得到汽油和柴油。大多数人不相信桐油能加工成汽油或柴油,但有人说那地址都已经选定了,也许是真的。一座商贸发达,工业已经起步的川东港口城市正在崛起。
经济的相对发达,并没有使这个城市的建筑物比川东别的城市的建筑物有太多不同。除教堂外,这里有更多的砖瓦房,但大多还是吊脚楼穿斗式风格的木板房,密密地建在长江北岸。江边有不少捆绑房,几根杉木或楠木支起屋架,上盖杉皮或茅草,四周合围竹篱,遮蔽风雨。拉船和做小生意的人大多住这种房子。房前有一捆捆竹子相篷,或整齐码放的木柴,这是他们从乡下背来卖给城里人的,江上跑船的人家也需要这些东西。价钱低得可怜,常几天没有买卖,一家人生活难保,苍白的脸,呆呆地看江中油轮满载而去。轮船上外国人操着不同国家的语言,谈笑风生,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城内富商们生活丰富多彩。戏院,电影院,茶馆,银行,工厂。上海的摩登生活沿江而上,很快就在这个长江岸边的城市流行起来。即使这种天荒年月,也影响不了他们对时尚的追求。沿江而上的重庆听说有茶馆的椅子都进行了改革,全是进口帆布躺椅,客人可坐可卧,时尚、舒适。至于服饰,不消说,连旗袍开衩的高度都是学了十里洋场的尺寸,各大小城市的时髦女性们一起张合裙摆。男人们大多还是长袍马褂,西装领带、中山装也有。没钱人,可能既无长袍,也无马褂,宽腰大腿裤,棉袄或是马甲,一件单溥的长衫,一年四季也不得换。一般人家的女性多穿粗布长袄、中式裤,也穿旗袍,但布料和做工跟有钱人家太太小姐们的比起来就差得很远。
店房老板在夫人们出门时说,“你们总出去玩,那戏,那电影又不是能看得饱的!”却又说,“给我也弄一张票回来!”电影广告详尽而热情,——此片在本院映时满座,此次卷土重来复映,价廉,希勿错过良机,早临是幸。女宾一千三,特别两千六,包厢四千。这说的是票价。广告好像是过期的,现在是法币,一元、两元算是贵的了。看来女士优先的传统先前也是有的,那票价都打了五折。电影是《歌女红牡丹》、《渔光曲》等老片。新的海报正在张贴,过路的人抬头直等工作人员刷好浆糊一摸,这才看清,口中念道,《狼山喋血记》。“怕不是老片,我看过的!”新拍的片子你去哪里看过?周围的人说得他很不好意思,赶快走开。像他们这种在码头凭力气讨饭吃的“棒棒”,压根从来就没进电影院看过电影,电影海报一定是看过不少。
街上的广告已经突破原来店前的小木牌和幡布条,在墙上拉开一张大的帆布,或是挂一块木板,画两节电池,下面写上“飞机牌电池,万县国光电池厂出品”。还有什么“德国‘乐的能’{zz1}油,万县华洋大药房经理,各大药房均售。”连银行的广告也做到了街边墙上,——……万县分行,2马路,电话:二二二。存款,放款,赔现,汇兑,理财,保管。热助地方建设,完成货币统一。军阀割据时期,四川货币之乱为全国之冠。各大小军阀,建铸币厂,铜元、银元自造。所铸货币含铜、银不一,面值随意压刻,劣币大行其市。为收刮民财,银票、钞券任意发行。由于政局不稳,某地今天还是张三的xx,明天可能被人赶走,成了李四的地盘,那张三所发行的货币都将作废。农民辛苦一季,转眼间到手的钱一文不值。好多地方的人们几乎不敢再持有钱币,上街买东西都以实物交换。上酒店喝酒,到饭馆吃饭都带去大米等实物,方便结账,真正的“实物交割”。
油船到岸,马上派人到城内洋行报告,油庄或洋行自会安排时间验货、收油。曾有万县桐油检验分析所负责桐油质量检验,合格者按不同等级发证,方能出口。后因该所工作人员常有勒索油商财物的行为,乱发证单,影响极坏,取销该所。洋行里的人到船上验油,搬运工抬油到油池,一路上都有人监督。油篓减少、出错,撒泼、损坏,常有发生,那工作人员就大声叫骂,码头嘈杂一片。运到蓄油池,将油倒入池内,卖油的老板才算交货完成。要是工人发现桐油异常,整船桐油都将停卸,一一倒出检验合格后方可进仓。若油中掺假,或其它原因质量不合格,那卖油的老板这时是最紧张的。有问题的油将当场拍卖,可能一船油所赚的钱都得赔进去。但他们多半会事先给码头上的工人和负责人一些好处,并承诺只要桐油过关将如何如何。只等那油全倒进洋行的油池,这才松口气,说:“辛苦各位了!”一群人跑进城内饭店,各种野味上满一桌。有人得意地说,“那洋人,真是笨!”
兴泰祥的油开始卸船时钟大富跟随搬运工一起到油池,他要亲自看着自己的桐油倒进蓄油池,而且是希望没事。如果他们的油有问题,生利洋行只会把他们这部份油惩罚性地拍卖掉,其它的油不会受牵连,兴泰祥的老板跟这里的负责人都很熟。所以船一到岸,兴泰祥的负责人就上岸去会朋友去了。钟大富原想如果油有问题,可以请他们通融一下,免受损失,眼巴巴地看一行人上了石梯,去他们熟悉的酒店。
满船的油就要卸完,两个工人抬着一个空油篓走过来,边走边说,“从没听说兴泰祥的人也会做假,这人啊,都聪明了!”钟大富跟上去往油篓里一看,两张大的皮纸贴在油篓壁上。钟大富忙掏出钱递给其中一位,那搬运工一愣,“你是兴泰祥的人?”钟大富说不是,但其中的这几篓油是我的,跟他们的船上来的。搬运工收了钱,从油篓里取出皮纸,看没人注意,将皮纸扔进杂物堆,把油篓搬到一堆空油篓中。再回来问钟大富,你们既然要做假,又只在底层做个样子,没有几斤渣油,不值得。要是我们负责人知道了,你不出十篓油的钱是堵不了他的嘴的。钟大富说谢谢两位,这事有些蹊跷,我们榨坊是新榨坊,本来就没什么渣油,更没打算做假。望两位师傅不要把这事说出去。
桐油掺假方法很多,也不是检验不出来,都说“油掺油,敷死牛”,其实,“需看桐油真不真,只拿铜锅烹。”掺了假的桐油在用锅加热时不容易干,油鼓不起大的油泡,易燃。有一种掺假方法一般仪器无法检验。将榨坊里熟化桐籽粉粒的甑脚水上面一层含水分的油或平时收集起来的渣油倒在篓底,上面隔一张皮纸,再把好油倒进去。因为渣油的比重比纯的桐油大,沉在底部有皮纸相隔,搬运时的摇晃也不会将它们混合。油到油庄检验,看到的都是好油。等检验完后,那做了假的篓子肯定有记号,送油的人将皮纸抽出,就算码头搬运工在油池倒油时发现桐油异常,没有了皮纸,又是已检验过的,无话可说。钟大富的那一篓油就是样做的假。
是谁在油篓里做了手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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