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学的院子和生物学的床

何鑫业

xx被称为上床，令老外困惑不解，老外问：“那么你们每天的睡觉又怎么称呼呢？不是也要上床吗，……乱弹琴！”老外的问题无法回答，中国的汉语有文化的无穷意味，只能心领，不能言传。我说，你们，狄更斯的小酒店俚语，不是也曾经把我们中国{zh0}的翻译给弄傻了吗？法国新小说派鼻祖克洛德·西蒙，不是也玩双关语玩出个诺贝尔文学奖了吗？所以，语言这个东西是说不清楚的。

我当时给那个老外列了一份清单，上面罗列了无数关于“床”的有意味的汉字，如果他够有悟性，我相信有{yt}他便会自我释然的。当时那张清单上的词，我大致记得的有这些：“床第，床帏，床事，笏床，温床，河床，帷床，着床，床戏，雨席云床，夜雨对床，锈床，玉床，床第之私，剥床及肤，东床快婿，绳床瓦灶，同床共枕，同床异梦，床头捉刀人，缠绵床第，重床叠屋，捉奸见床……”等等。

我告诉他，中国的北方，甚至是在床上议事的，床上饮酒，床上划拳，床上做针线，这个床叫炕。但是，炕，不是生物学的，所以，xx不能说上炕，只能说上床。

至于院子，那是典型的社会学的代名词。老外说：“我知道，中国的北方，院子里会种很多的黄瓜和豆荚”。我说，你错了，你说的那是园子，第二声，不是院子，院子里可能会搭个篷种个葡萄什么的，却是绝不种菜的。

中国人在院子里和在床上是不一样的，一般是判若两人，起码是大有区别。院子是社会学的，是形体交往、舞台演出，会道貌岸然一些，正襟危坐一些，煞有介事一些，尔虞我诈一些，慢条斯理一些，温良恭俭让一些；而，床是生物学的，是灵肉相会、后台卸妆，会迫不及待一些，真相毕露一些，短兵相接一些，图穷匕见一些，敲山震虎一些，甚至衣冠禽兽一些。

中国人在院子里会说：“哎，您呢，吃饭了没？……喔，今儿个天好，八色云彩，……几天没捞着晒了，褥子都沉了，……你家老二生了吧？是小子吧？……噢，千金好啊！我家老李都想死闺女了，……对啦！世道反啦，闺女好啊，顾家，小棉袄，暖和，儿子啊，败家，败得你倾家荡产……”——你瞧瞧，什么叫社会学，一半是空话，一半是假话，假话和空话之间掉一点点真话的碎屑屑下来，就构成了社会学的话语体系——你想想，一个中年妇女，连云彩有八个色儿都看得清清楚楚了，这不是演出是什么！

反过来，如果在床上，就大不一样了，话就全不是这样说了，xx没有繁文缛节：“……一个寡妇，容易吗？咱不能帮她，可别伤她啊！……老娘迟早也是寡妇，……行了，不说了，说你见不得人的事吧，说你的八万块钱的来历吧！说你的狼子野心！……我不管，反正，说你桌子檐儿下面的事！……我告诉你噢，你甭想撩开被子露出个腿，糊弄我……你还以为，在家门口院子里，尽瞎话呢！……”

院子里的大事再大也是小事，床上的小事再小也是大事；院子里的大事再大也是假的，床上的小事再小也是真的——“撩开被子，露出个腿”——话虽说得够糙够俗，却{jd1}不是假话。

院子是道德修养气度架势，是产品的美誉度，院子里欠揍的人，在床上兴许应该嘉奖，院子里光明磊落的人，在床上兴许阴暗龌龊；而床呢，床是身体肌肤灵魂归宿，是产品的舒适度，床上欠揍的人，跑到院子里可能会成英雄，床上兴风作浪的人，在院子里可能几年下来都名不见经传——这一切，全因为它们是两个文化体系，两种版本，两种操作系统，一个靠的是运筹帷幄才智，一个靠的是内分泌xx。

院子里的事，不外乎政治时事、欠债还钱、卖房买房，甚至鸡飞狗跳、蜚短流长、长嘴短舌而已。譬如，最近的X-37B无人航天飞机，吉尔吉斯坦动乱，奥巴马的医疗改革，三套房的房贷，手足口病，女婿偷食，闺女集资，拆迁，自焚，交通事故——一件件跟相声似的，转着弯的好听。

床上的事，连着生儿育女、哺乳喂奶、有性无性、离婚复婚、传宗接代，甚至国家兴亡、家庭未来呢！譬如，瑞典和俄罗斯就因为天寒地冻，性趣乏味，床事黯淡，婚事寥寥，产房寂静，幼稚园破产——面临国将不国、人将不人的地步，一点也没有转弯就已经危言耸听。

院子是衣服，可以用穿戴掩饰，床是皮肤，没法以器官作假；院子是官话，你公开场合不给我面子，我就给你穿小鞋；床是俚语，你私密时间不说人话，我就让你脚伸出床外睡——一个国家，一个家庭，如果床上也没有真话了，床上也开始演出、彩排了，床上也不露皮肤、真刀真枪地干了，那就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