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校长（下）
（三） 夕阳西下，天上燃烧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李校长骑着摩托车返回县城，他心里好像堵着什么，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车子推进地下室，“啪”的一声关上门，然后没精打采地上了五楼。一进门，妻子、儿子、老娘正围着桌子吃晚饭。“来了。”妻子放下筷子去给他盛饭。李校长端过饭碗，只顾埋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好像旁若无人似的。母亲看他不高兴的模样就问：“开学还顺利吧？上课了吧？”“顺利，上课了。”母亲七十来岁了，学校里不开心的事，李校长从来不向她说，他不想让老娘为他操心。细心的妻子看出了问题，吃完饭，妻子坐在卧室的沙发上看电视，她把关上门，{dy}句话就问：“学校遇上了麻烦事？”李校长点点头，然后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妻子说：“谢校长太不讲理了，上厕所也有个先来后到的。”夫妻俩正说着，李校长的手机又响了，一听是桂花娘的声音：“李校长你是不是人？你讲不讲理？我闺女哪儿不好？你不是叫我摔跟头吗？……”桂花娘的骂声好像鞭子一样在他身上抽打着，任她骂，等她骂累了，李校长才慢慢地和桂花娘解释，并承诺明天上午登门道歉，桂花娘这才停止了骂声。 “你这个破校长当得真窝囊，干脆想办法调到县城来算了。”妻子知道乡村校长难当，师资力量薄弱，学生少，经费紧张，屎不出尿不出都怪校长。“到县城，要花四五万块钱，儿子不读书呀？花四五万还不如买一部小车，坐在里面日晒不着，雨淋不着。”李校长接着说，“再说还要笑着脸求当官的，我这一辈子最不愿做求爹爹拜奶奶的事。”“要四五万？当官的心也太黑了。”妻子原来是乡镇粮站的职工，五年前下岗了，没事做，就在楼下菜场租了一块一米长的条石卖菜（卖菜的摊位），单摊位一个月就300元，月净挣大概600元，加上李校长的工资，一家人饿不死撑不死，勉勉强强可以生活下去。夜深了，妻子睡熟了，李校长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索性从床上爬起来，站在阳台的窗玻璃前，望着天上的明月发呆…… 第二天早晨，李校长本来心情就不好，加上天下雨，心情坏透了。他穿上雨衣，跨上摩托车向学校驰去，因为雨天路滑，他骑得很慢，他边骑脑子里边想：怎么向桂花娘解释清楚？ 李校长前脚进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抖落雨衣上的雨水，赵主任也进了校门，他见面就说：“昨晚我被桂花娘骂个臭死，她非要我们上门赔礼不可。”“你不去，我去。”李校长心想：好汉做事好汉当，天塌下来我一个人顶着。“校长你去不得，我和小宗去，我俩毕竟是本地人，多少有点照面之情，再说谢校长来，你不在怎行？”赵主任给出纳小宗打电话，还特别交待带上500块钱，小宗和桂花是邻村，两村只隔一块田地，经常打照面，总有点面子吧。 上早自习的时候，赵主任和小宗去了。李校长站在教学楼上等谢校长的车子，他低着头，手交在背上，在二楼走廊上走来走去，心里在琢磨着：这个新来的老师肯定和谢校长有特殊的关系，是亲戚？是某领导的什么七姑八姨的什么亲戚？可以断定，新来的老师十有八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jd1}不是为挣500块钱来的。李校长这时埋怨自己，那次忘了问谢校长，新来的老师是男的还是女的。当他抬起头的时候，谢校长的车子缓缓地进了校园，李校长赶紧下楼迎接。谢校长夹着个手抓包猫着腰从车里出来，随后从车里又钻出一个姑娘，谢校长笑着介绍说：“这是 到了办公室，李校长叫袁青梅坐桂花坐的办公桌，谢校长示意李校长出来，李校长知道他有事要说，而且是不便 送走了谢校长，过了一会儿，赵主任和小宗像霜打的高粱一样没精打采地走进办公室，半晌才说：“迟去一分钟，桂花娘就带着一群人到学校来胡闹，好话说了一箩筐，总算说服了她。”后来小宗说：“赵主任就差没给她下跪。”李校长拍着赵主任的肩膀说：“辛苦你了。”李校长目光中充满了感激，那样子好像在说，你真是我的好搭档、好助手！ 一个萝卜一个坑，袁青梅教三年级的语文兼班主任，大概一个星期后，李校长陆陆续续听到一些家长的反映，说新来的 （四）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期未考试来临了，家长对青梅的议论越来越大了。{yt}，谢校长叫李校长开紧急会议。原来县政府和相关部门要到学校检查教师编制情况，主要清理教师队伍中脱岗、离岗、代岗人员，在这关节眼上，谢校长才把青梅代课的真实意图和盘托出：青梅是给姐姐青花代课，青花的编制在你学校，而她随丈夫在广东办厂，属于脱岗人员，一经查实，她本人要按脱岗论处，所在学校校长和中心学校校长都要交帽子。为了检查过关谢校长向李校长下了死命令：今晚必须把学校的签到本、功课表、会议记录本等都改成袁青花的名字，不能出半点纰漏。检查组明天9点钟就到学校。谢校长说完，李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神情好像在说，原来青花来这里代课是另有隐情。会后李校长通知赵主任：今晚 夜幕降临了，时值隆冬，北风鬼哭狼嚎一般地叫着。风卷起地上的枝叶和沙子，飞扬到窗玻璃上，弄得xx响。这鬼天气，真冷！办公室就李校长和赵主任。赵主任见李校长焦急不安的样子就说：“他们来会来，可能没那么早，我给他们说的时候，有的老师牢骚怪话，不愿意加班。”“晚了这些事做不完，我催一下。”李校长掏出电话一个一个催，{zh1}加上一句，今晚每人加班费60元。李校长知道，没有点经济刺激，这样冷的天谁愿意来？谁不想在家烤烤火，看看电视呢。李校长找来一个炭盆，搁在办公室中间，赵主任从楼下的柴房找来三个干树桩，放在炭盆上，从报夹上取下几张旧报纸做引火，然后蹲下身烧火，一时间，整个办公室像熏老鼠一样浓烟弥漫。李校长赶快打开门和窗，用报纸当扇子把烟扇出去。大概八点半，老师一个一个来了，看到校长、主任给他们烧火加班很感动。熊熊燃烧的火焰把办公室烧得暖烘烘的。老师们按照校长的分工分头行动。袁青 最麻烦的是签到本，一个学期5个月，{yt}签一次到，都要把“青梅”换上“青花”，又不能直接在上面改，为了保险，只好重新打印过签到本，再每人一页页地重签；为了省时间，10个教师坐成一排，传着签，像工厂里的工人一样流水作业。毕了，再由几个人写上时间、当日出勤情况、当日大事记载等。忙到晚上十一点钟，还有三分之一的工作量， 李校长急得要命，老师们一连坐了三个小时，有的伸着懒腰，有的上厕所小便，有的在办公室活动活动手脚，李校长最怕听到是老师不停地打呵欠的声音，打呵欠是疲劳的表现，就意味着要休息，这怎么行？李校长望着窗外，他想：要是有饼之类的点心多好啊，可是商店早关门了，外面漆黑一团。赵主任也着急啊，刚才谢校长也给他下了死命令，要他全力配合校长完成任务。“老赵，家里有吃的吗？”李校长目光中充满了期待。赵主任心领神会笑着说：“我怎么没想到啊，好，我去拿。”赵主任家距学校最近，他跨上楼下那辆叮当响的“{yj}”牌自行车向家骑去。李校长赶紧用电热壶冲开水，水沸腾了，这时青梅走过来，给每个老师的茶杯倒开水。“喝茶哟。”小宗端起茶杯说，“青 东方发亮了，老师们总算做完了，李校长又交待检查注意事项，他特别强调，如果检查组的人要老师说出或写在校老师的名字，千万记住青梅是代替她姐姐青花的，我们这里只有“青花”，没有“青梅”，他看见老师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就叫老师们到家休息一会儿，再来上班。老师都走了，而李校长忙开了，把火弄熄，不让检查组的人看出晚上加班的痕迹，收拾各种表册，当他把崭新的课表往墙上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这崭新的课表傻子都知道是刚做好的，幸好发现得早，谢天谢地，他自言自语。他把功课表放在赃墙上抹几下，脏了，像旧的，再放心地贴到墙上去，贴好了还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蛮像旧的才放心。然后用同样的办法，把所有的表册放在桌子上、墙上来回擦几下，脏了再用手搓衣服一样搓几下，搓成皱巴巴的样子，人家才不会怀疑是刚做的，他做这些的时候，他想笑但没笑出声来。 检查组的人来了，由谢校长陪着。他们采取“听、查、问、看”的形式进行，也就是说，这次检查要过“四关”，先听校长汇报，没出问题；查各种表册，没有纰漏；找老师核查，事先交待了老师，也没查出什么；万万没想到的是，在“看”这一关节上出了一个细节上的问题，当检 李校长心里慌里慌张的，他心里在埋怨：想不到阴沟里也翻船，他后悔极了。上次谢校长陪同涂镇长到学校检查工作，涂镇长给了学校500块钱，说是教师节慰问老师的。其实李校长是心知肚明的，说白了是涂镇长借检查之名补给学校的损失（桂花的名誉损失费）。本来李校长想维修校舍，但怕老师有意见，把慰问老师的钱搞维修，搞校长的面子工程。想来想去只好按上面文件规定专款专用。他记得给每个老师发了一床毛毯和一个杯子，哎，没想到一个杯子惹了这样大的祸。检查组当场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笔记本子写满了调查记录，然后坐着车走了。李校长呆立着，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 （五） 这下全完，人家肯定会说我胆大包天，竞敢让教师脱岗？可是我一个小小的校长有这个权力吗？这其实是中心学校谢校长一手安排的啊，这次帽子丢定了，他越想心里越觉得受了莫大的委屈。 回到家他饭都没吃就一头倒在床上，老娘问他哪儿不舒服，他不想让老娘为他难过，就说xx。老娘信以为真，从抽屉里拿来清凉油给他涂在额头上，一边涂一边说，早晨骑摩托车着凉了，以后要注意点。等老娘走了，妻子问他，他才说出事情的真相。“这个黑锅不能背，这不是你的错，你找上面说清楚。”妻子愤愤不平。“出了事他们会承担责任吗？”夫妻俩争论了大半夜，还没争出个头绪。 第二天，李校长照样来到学校，他总感觉有点不对劲，老师好像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他不时掏出手机看看有没有谢校长的电话，这时他很矛盾，既盼谢校长的电话又怕谢校长的电话。 谢校长的电话终于盼来了：“李校长，你要沉住气，千万别激动，受点委屈是暂时，县教体局人事股马上到你校宣布人事决定，你可要冷静啊。”李校长感觉头脑里“轰”的一声，事情不妙组织上要处理他，是降级还是免职？天知道，李校长的心忐忑不安，焦急地望着校门口。 在谢校长的陪同下，教体局领导来了，李校长微笑着赶快下楼迎接，不过谢校长看得出，李校长的笑是苦笑，是强装出来的苦笑！坐定之后，人事股张股长从公文包里抽出文件，李校长瞟一眼，是红头文件，他心里“嘎登”一下，心几乎悬起来了，那就是决定他命运的文件啊。先是谢校长开场白，他干咳嗽几声，此时只有李校长听得出，谢校长不是真咳嗽，是不知如何开口或难以开口啊，他愈是这样，李校长愈感到事情比他想象的更严重。谢校长开口前，先用眼睛瞥了一下李校长，那意思是说，挺住！张股长展开文件宣读：……为严肃纪律，免去学校法人代表校长职务，学校工作暂由赵主任主持。李校长呆若木鸡。临走谢校长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同时向他使了一个眼色，李校长一点反映都没有。“这太不公平了！”他们走后，李校长拍着桌子大声说，“青花脱岗主要责任不是我，我要找谢校长理论。”说完，他像一只发疯的豹子跑下楼去。 李校长怒气冲冲找到谢校长，谢校长见很十分激动的样子，就示意他坐下来慢慢谈，他说：“青花脱岗哪是我的责任？我是替罪羊，谢校长我冤啊！”“我尽力为你说情，本来局长的意思是搞一个行政记过处分就算了的，可是检查组在会议室给县政府反馈情况时，桂花娘跑进来告状说，青花外出办厂是你一手安排的，还要求县政府一定要严肃处理这件事，否则她还要到市里反映情况。”{zh1}分管文教的副县长和王局长商量，才免去你的校长职务。谢校长言外之意是说，你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桂花娘。李校长心想：如果我不辞退桂花，桂花娘就不会告我的状，不告我的状，我就不会遭免职的处分。桂花是我辞退的吗？是有人指使我呀，我不听上面的行吗？桂花娘呀，你好糊涂啊，不是我辞退你女儿呀。李校长心里在喊冤。“李校长，你要冷静，风头上上面这样做也是没办法，千万别冲动。”谢校长接着说，“其实，青花脱岗我也是有苦说不清呀，涂镇长的直系亲戚，我敢不答应吗？再说中心学校的工作离得开镇领导的支持吗？，我们很多事情都要他们出面协调，在人家屋檐底下做事，难呀。”谢校长摇着头，叹息着，显出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李校长听得出来，谢校长的意思是说，这件事不是他操作的，责任不是他，是涂镇长压着他做的，他也是没办法，叫李校长不要怪他。李校长听了心里更难过了，自己栽了跟头，还不知是怎样栽的，太可悲了！“不行，我去县政府告他，这件事一定要真相大白，我要让老百姓知道，桂花脱岗不是我的责任！不当校长是小事，黑锅我可背不起啊。”谢校长吓得脸色苍白说：“李校长，就算你帮我的忙可以吗？哪要出大事的，千万使不得，现在赵主任只是临时负责，我可保证棋盘小学校长迟早是你的……”谢校长知道李校长是一个犟性子，一旦脾气上来，谁也拉不住，说完李校长扬长而去。 刚到县政府门口，李校长手机响了，是赵主任的电话：“李校长，桂花娘把500块钱送还学校了，她说，她不要钱，她要告状。”赵主任虽然是临时校长，但是学校大事小事还是向李校长报告。“让她告吧！”李校长大声说。 李校长找到县长，他先自我介绍，然后把自己降职前前后后的事情说了一遍，{zh1}他说，不恢复他的名声的，他要到市里找市长伸冤，还要找新闻媒体曝光。县长从抽屉里拿一张纸和一支笔叫他把刚才说的写成一份材料。写毕，县长在材料上批示：请纪检立即立案调查。李校长这才微笑着离开县长办公室。 原来桂花娘是听村庄上的小孩说，学校出了事，李校长免职了。桂花娘四处打听，才弄清楚了不是李校长辞退她女儿，她不能要学校的什么名誉损失费，她要把害她女儿的人告倒，她找到县纪检领导反映情况。 （六） 半个月之后，涂镇长降为副镇长。后来才知道他受到降级处分不光是青花脱岗的事，更为严重的是，他包庇青花以办厂为名计划外生育了第二胎，违犯了计划生育法。青花虽然返岗，但受到降工资二级，近五年内不得评优晋级的处罚。谢校长和李校长全县通报批评，诫免谈话一次。庆幸的是李校长官复原职，谢校长送他上任的{dy}天，他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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