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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建英在《八十年代访谈录》的“访谈手记”中是这样写北岛的:“北岛照例喝醉,倒在客厅沙发上沉沉睡去。越胜边斟酒边说:当年读那首《我不相信》,我X,这孙子怎么把我们这一代人的感觉概括得这么准啊!当时哪知道是这么没文化一家伙!说完很体贴地起身去给诗人盖了一条毯子。”
一代人、没文化、“体贴”的毯子,三个意象连成一条幽深的隧道,尽头是诗人独自蜷缩的背影——酒酣耳热,觥筹交错间却闪烁出瘦骨嶙峋的背。从叛逆者到流亡者,北岛早已是符号。他是个不会吟唱的诗人,不会沉思的沉思者。他架着一副错了位的厚眼镜,披着从故去的时间里借来的旧大衣行走在欧洲和美国的朗诵会上,永远低着头,像负着枷似的,学不会昂首咆哮。
他曾经也咆哮过,后来忘了,便再也寻不回——于是只好操着现学现卖的英文穿行在大学校园中。他在随笔里回忆着那些真诚得近乎天真的朋友,在“照例”喝醉的朦胧中,裹起一张“体贴”的毯子沉沉入梦。
人们没有忘记北岛,却还不如忘记他,让他在暗地自生自灭。他只是咆哮出了“一代人”感觉,熔岩喷发一般。然而如今连火山灰都已散尽,只留得一些细小尘埃在各人心里——"Little ashes",果真如此,在昏黄的夕阳中上下翻飞,喷嚏呛出眼泪。
今天的北岛迷恋《今天》的北岛,重述时反复念叨着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慷慨就义”,言语之间仍然有难以掩盖的骄傲甚至不可一世。人总是要借助话语来重温往事。内里那颗不愿丢弃的内核便在一边又一遍的叙述中渐渐发出光芒。不是真实的光芒,却是自幻觉之中投射出来,并因其“虚假”被事实视如草芥。事实让北岛落寞了,身后的影子里只有不够成熟的咆哮,在时间的回响中一声弱似一声,终于消逝不见。
于是北岛的影子在渐渐点亮的灯光中单薄起来,从一丛昏黄烛火之中的庞大朦胧,直到白辣辣灯光下的瘦骨嶙峋。偶然见一张当年的照片,诗人趴在船舷上,不自然地微笑,两排白牙齿有些羞涩地露出来——原来北岛也会笑!然而只有这一张。大多数时间里他是紧锁眉头,像个幽灵那样灰暗苍白。他总是沉重,从时代的迷茫中挣扎出来,却跌落到个人定位的矛盾中。当他不再呼喊“自我”时却深深陷入了“自我”的陷阱。英雄或是凡人——他留恋着那一方故土上的英雄传说,仗剑天涯,却不想风萧萧兮易水寒,果真一去不复还。
北岛是一代人的英雄,朦胧中一声咆哮,惊醒了一代人的xxx,于是幻觉纷纷从梦里挣脱出来,游吟诗人唱起了啼血的歌,流浪xx牵起了姑娘的手。无论塑造或者被塑造,至少那一瞬间的地震发生过。发生过,然后消失了,消失于青春的浅薄与无知中,也消失于青春的叛逆与躁动中。
一只鸟,为何要做天长地久的梦?不如隐没在蓝天的尽头,神秘地消失于传说。
如果我的话语之中带有怜惜,不是对北岛,却是对那个时代,对那个时代中滚滚涌动的xxx——曾经在一个时代里被纵情释放,在另一个时代被锐利地阉割,甚至丧失了痛感。没什么可抱怨的,变迁而已,况且不痛,只有“欢乐”仍然写满每个人的脸庞。“狂欢”,每天都像是丰饶的节日,无尽无休……
只是没有北岛了——或许有,却在狂欢中被“深邃”地失语。喜乐的爆竹盖过了英雄的吼叫,纵然有泪,甚至带血,迎面却只好揉成一抹艳丽的红妆——喜庆的大红,才美。
如果有一个“深邃”的北岛,谁来咆哮出那句铿锵的“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