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那样漫长的十日之后，周日过的很快，快得像刚达到爆破点便轰然塌落的潮汐波。

弗兰克准备三点钟过来对我进行全副武装，四点半送我去山楂屋。周日上午，山姆和我像惯常那样——躺在床上悠闲地看报纸、喝茶，冲澡，吃土司面包、鸡蛋和火腿——一只巨大的闹钟在我们的脑袋里滴答滴答地走着，等待着生命中的炸点。此处之外的什么地方，室友们正准备着迎接莱克西回家。

吃完了早午餐，我穿上衣服。我是在浴室里穿的，山姆还在，而我想私密地做这事。衣服感觉像是为我手工缝制、量身定做的锁子甲盔甲，或是为参加某个严密仪式而设计的礼服。掌心触及便有一种兴奋感。

仍然缀着潘妮标签的白色平纹棉质内衣，裤脚磨出毛边但穿着舒适的泛白牛仔裤，棕色袜子，棕色及踝短靴，长袖白色T恤，有些磨损但很干净的淡蓝色山羊皮夹克。领口处的气息闻起来像山谷百合，还有另一股淡得难以捕捉的温暖的味道：莱克西的体味。一只口袋里有一张几个星期前邓恩百货的收据，买的是鸡肉片、洗发水、奶油和一瓶姜汁饮料。

穿着停当，我在门背后的全身镜中审视着自己，一时间竟不知道看着的是谁。之后，便荒唐地只想发笑。这很有讽刺意味：数月以来我一直穿得像个执行任务的芭比娃娃，而现在我变成了另一个人，反倒穿得更像我自己了。“你看起来不错。”我出来时，山姆微笑着说，“很舒服。”

我的行李已打好包放在门口，好像我要出门旅行似的，感觉该查验护照并检票了。弗兰克给我带来一只不错的新旅行箱，很坚固的那种，有不引人注意的钢筋支撑和一把坚固而复杂的锁。在那里它能对付窃贼。里面装着莱克西的东西——钱包、钥匙、电话，所有酷似真实的东西；室友们送来的东西；一个装有维他命C片、标签上被药剂师写着“阿莫西林片，一日服三次”，将被放在显眼位置的塑料盒。我的装备放在一个独立的隔层里：橡胶手套、我的手机、麦克风的备用电池、每天早晚要扔进浴室垃圾箱里的染得很艺术的绷带、我的日记本、我的身份证，还有我的新枪——弗兰克给了我一支手感很好的.38狮子鼻【6】，比起我那把标配的斯密斯·威森【7】易于隐藏得多。还有——是真的——一条腰带，那种颇有工业强度的弹性腰带，可以让你在黑色小礼服中保持圆润的曲线轮廓。关于卧底枪套的说法有很多版本。它并不舒适——一两个小时之后你就会觉得有一个枪形的凹痕压进了你的肝部——但是隐形{yl}。只是想想弗兰克走进马莎百货女士内衣专柜把它挑选出来，就觉得这整件事都值了。

“你看上去真他妈的。”他一进我公寓的门，就赞许地审视着我说。他双臂抱着一大捧带状的黑色电子元件、电缆、扬声器，还有天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安装电线。“要命的眼袋。”

“她一晚上只睡了三个小时。”山姆在我身后紧接着说，“和你我一样。而且我们看上去也不是xx无缺。”

“嘿，我不是找她麻烦。”弗兰克径直走过我俩将一抱东西搁在咖啡桌上，告诉他说，“我为她高兴。她看上去就像是被密切看护了十天的样子。嗨，宝贝。”

麦克风很小，只有一个衬衫纽扣那么大。它被别在我的胸罩前端，双峰之间：“幸运的是我们的姑娘不喜欢低领上衣。”弗兰克说着扫了一眼他的手表，“到镜子前躬身检查一下。”电池占用了那把刀原本的位置，被外科手术绷带绑在我身体一侧一个厚厚的白纱布垫的下面，距上部毒贩男孩留给莱克西·麦迪逊的{dy}个伤疤只有一到两英寸。声音质量——弗兰克完成了有点复杂的安装工作——很清晰：“给你用的是{zh0}的，宝贝。传送半径七英里，具体要看环境条件。我们在拉索文站和重案组设立了接收点，所以你在家里和三一学院时是被信号覆盖的。只有当你乘车进出城市时在信号之外，但是我想不会有人把你从行驶的车上推出去的。你没有视觉监视系统，所以有任何我们应予了解的视觉资料，告诉我们。如果遇到麻烦需要巧妙呼救的话，就说‘我的嗓子疼’，你就会在几分钟之内得到现场援助——不要让嗓子真的发炎，或者如果发炎也不要对此抱怨。你要尽量经常地向我报到，{zh0}是每天。”

“还有我。”山姆面对着水槽并未转身，说道。弗兰克蹲在地上，斜眼瞅着接收器上的仪表盘，甚至连一个恼人的嘲弄眼神都没有抛给我。

山姆清洗完毕，开始极其认真地把东西揩干。我将莱克西的东西有条不紊地整理好——那种临考前，最终把手从笔记本上挪开的紧绷感觉：“现在我脑子一片空白了”——打成捆，塞进塑料袋，准备放进弗兰克的车里。“那样做，”弗兰克说着一把拔掉扬声器的插头，“是应该的。我们准备好走了吗？”

“只等你准备好。”我说着提起塑料袋。弗兰克一只胳膊揽起他的设备，抓起我的箱子直奔门口。

“我来拿。”山姆唐突地说，“你拿的够多了”。他从弗兰克手里拿过箱子，直奔楼梯而下，两只轮子敲击着台阶，发出单调而沉闷的重击声。

楼梯平台处，弗兰克侧身回过头来等我。我的手握着门把手，一时间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种恐惧，一种沮丧的炽烈的恐惧，像一块快速下落的锯齿状黑色石头，倾轧过我的全身。之前的很多瞬间我都有过这种感觉——搬出姑姑的房子前、失去童贞前、宣誓为xx前：那些你非常想得到的东西突然间木已成舟，变成牢固的现实，距你只有几码并急速向你驶来，覆水难收的瞬间。那时我不得不控制住自己，以免像个堕入恐惧的小孩子般哭喊出来。我不想再那样做了。

那一刻你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等待事情完结。想想如果我现在退出弗兰克会说些什么，对克服这种恐惧很管用。我再一次环视我的公寓——灯关了，水关了，垃圾箱清空了，窗户锁上了；房间已经自我封闭起来，静静地向我们之前占领的空间渗透，像角落里的灰尘一样慢慢飘荡。如此，我关上了门。

注释：

【6】.38狮子鼻：枪支名。

【7】斯密斯·威森：刀具名。

【天一聿姝 译自 THE LIKENESS,by TANA FRENCH】

【心血译作，无断转载谢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