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一如往常的平静,阳光明媚,和风爽朗,然却凛冽刺骨。一岁半的婴儿小蝶正在摇篮里酣睡,妈妈是个农夫,随爸爸去了深山林里拣柴禾去了。只有一个老奶奶拢着火盆,傍着小蝶,看着她圆圆的小脸蛋,奶奶满皱了额头上的皮肉开心的笑了。老奶奶作针黹活计,打帮做鞋底,那针线的自如穿梭颇像海豚的跳跃。小碟也许在梦里看见了奶奶的垂青的发丝,在日照里显得耀眼的针尖便在奶奶的浑白的头发里摩擦着,然后再用顶针戒指将针穿了鞋底,于是引出一条长长的白的粗线。小碟很淘气,撒娇着只是哭嚷,非要奶奶抱着她。奶奶放下活计,果真抱起了小蝶亲个不了,颤巍巍地笑着说道:“我的小祖宗,可别闹腾了。”
天上四处散着云彩,不知是不是迷路的,停在山顶上盘桓而不愿离去。庭院里的梧桐树上有一只喜鹊筑的巢,时而飞来几只乌鸦捣乱,似乎是要抢了喜鹊的巢窠去。几番争斗,喜鹊恹恹地飞去了,不时回头看看自己衔枝筑就的鸟巢,很是无奈,并有些哀怯的神情。乌鸦占了新巢,呱呱叫了几声,仿佛在盛赞胜利,或者是在嘲笑喜鹊们的懦弱无能。老奶奶无暇顾及周边的一静一动,她只想快些做好一双棉鞋,亲自给孙女穿上,让小蝶永葆温暖的呵护。远处山峦,起伏跌宕,往常都是村子里没下雪,而山顶上早已积聚了厚厚的雪层,这即预示着大雪即将在村庄普降了。如今也是一样,老奶奶些许累了,抚摩着小蝶沉睡当中的小脸蛋,再抬起头盯着远处清晰的山峦。北风袭来,老奶奶不禁一个冷战。猛然,老奶奶觉得眼前浮现了小蝶的爸爸和妈妈爬山的情形:为了拾得更多的柴禾过冬,夫妻俩艰难跋涉,薅松毛的薅松毛,砍树枝的砍树枝,不一会已捆成了几挑,运往山下的木制拉车上,装载好了便齐往回运送。
“奶奶,奶奶!”比小蝶大五岁的姐姐小欣似乎被什么吓着了,从二层楼房上蹬着楼梯下来了。跑到火盆边,一头扎进老奶奶的怀里,小欣的身子骨依然在颤抖着。
老奶奶倒先吓坏了,忙抱紧了小欣,四处张望着,一面追问小欣,道:“莫怕,莫怕,快跟奶奶说是怎么了?”
小欣指着二楼阳台上的花盆,犹心有余悸似的不敢多看一眼,直哆嗦道:“耗子,有耗子从那里出来了!”
老奶奶这才松口气,摩挲着小欣的脑袋,安慰说道:“平日里爸爸和妈妈怎么教导你的,遇事不要紧张,要冷静,否则怎么应对呢?瞧你这一惊一乍的,再把妹妹闹醒了,可仔细了你。快去给妹妹道歉。”
小欣撅唇道:“奶奶,我怕嘛。”
老奶奶道:“怕什么,我们农村人实在,耗子见我们就是我们的福分。城里人一辈子还见不着呢。快别害怕了,那耗子不是来咬人的。”
小欣皱了眉头,好奇地问道:“不是咬人的,那是出来做什么的?”
老奶奶笑着回答道:“是替咱扒苞米去了!”
小欣稍微觉得宽慰了些,也不再争气了,因蹲身过去,逗了逗睡梦中的小蝶,一面道歉说:“若是惊了妹妹,可千万别生气哦,姐姐是无心的。”小欣又轻轻摇动着摇篮,玩了一会儿又上二楼写作业去了。
老奶奶也坐了半天,渐觉身子酥软麻木,于是起身在院子里漫步。素来,老奶奶是不用拐杖的,只有生病的时候,才由儿媳妇搀扶着。然而此时,老奶奶一起身就眼前一明一暗,时而清晰时而朦胧,待走一步差点趔趄栽在了地上。幸亏扶着摇篮,老奶奶才觉得好些,而心里突突的,耳朵边又嗡嗡作响,总之是不舒服极了。突然,小蝶梦中惊醒,哇哇的哭起来。老奶奶着慌了,晃动着摇篮,左一下,右一下。但不管用,小碟总是哭。小欣听着了,也慌忙奔下楼梯,看视情况。老奶奶因为觉得软弱无力,已没有几分的力气抱起小蝶了,便叮嘱小欣道:“快抱着她,看看她是不是尿湿了。”
小欣抱起来时,手伸至裤裆处,果然一滩湿漉漉的,忙不迭说道:“湿了,湿了!”
老奶奶坐下来,缓缓气,指着旁边的小罐子,说道:“移近火盆,再把尿,别让冷气逼着她了。”
小欣头回给妹妹把尿,只觉得怪怪的,可听小蝶哭嚷得厉害,忙遵照奶奶的意思把小蝶抱着移进火盆边。待尿玩,老奶奶叫赶紧换个尿布。小欣依着做了。忙碌了大半天,哄了好一阵子,小蝶终于又息声静气安稳地睡去了。
“去吧,没事了,做作业去。”奶奶催促着小欣。
小欣早观察到奶奶脸色有些泛白,喘气也有些粗陋,心里颇有担心的意思。但又没怎么分辨,以为大人处事自有分寸的,小欣答应了奶奶又回二楼去了。
老奶奶喜欢晒太阳,{zh0}就是一边笼着火盆,一边作针黹活计,那种愉悦的超自然心态是一般年轻人根本无法体验得到的。次时,老奶奶已觉得好多了,遂起身拄着拐杖,在庭院里徒步荡悠。来到梧桐树下,额头上莫名垂落下一坨鸟粪。老奶奶略微抬头,恰看见两只乌鸦在一枝的杪头厮闹着。老奶奶就觉得晦气,究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鹊的窝被乌鸦占去了,颇有对“鸠占雀巢”的憎恨。老奶奶啐了一口,似乎很泄了一口恶气,于是蹀躞着出了围墙大门,慢慢地走上大门前一座矮的小山丘。山在山丘之上,正可以将远处的环山收在眼底。似乎那些绰约蠕动的阴影就是爸爸和妈妈的劳作背影,但也许只是风吹了树林,是树林在抖动而已。天色也快黑了,老奶奶倒担心起来,不知道那雪山的气候是否反常了些,那道路的结冰是否更滑脚了些,那木制的人力拉车是否被卡在了泥坑里......
爸爸和妈妈拣了好些干柴禾,有的还带些松油,更可以保障冬季的取暖了。夫妻俩艰难的随行在崎岖的道路上,满大车的柴禾就像是被移过来的山峰,在结冰的道路上艰难地匍匐前进着。眼见夕阳薄西,妈妈着急了,催着爸爸说道:“他爸呀,快点,孩子也该吃奶了。咱妈妈都不知道着急成什么样了?”
爸爸像头野牛,肩膀上套着拉车的绳索,喘着粗气,回应道:“你别罗嗦,推就是了。看这天不会就下夜影的,前面就是咱们家门前的小山丘了,不用着急的。”其实前面的山丘不过是一派荒冢堆。
妈妈在车后用力推,爸爸在车前使劲拽,车子虽像座山顶,可俩夫妻更像是对愚公。而大山是最怕愚公的了,农村人都很为此骄傲。走了不知多久的路程,真的门前的那座小山丘出现了,妈妈累得实在挺不住,就和爸爸止足稍稍歇憩。
“你看,咱妈妈在煮饭呢。”当妈妈看见二楼处冒出的袅袅青烟,会心地笑了。
爸爸脱了件外衣,给妈妈披上,丝毫不觉得寒风的侵袭。而妈妈不愿意,只说不冷。爸爸两盏胡须倒竖,道:“争个什么。”起身又去把绳索套在肩膀上,继续喊着道:“走着嘞!”妈妈将衣服穿好,此生头回深情地望了一次自己的老伴。
突然地面动摇起来,河沟似炸开了裂缝直延伸到很远处,果真是地动山摇,而随之就有像雪崩一样的尘砂从天而降。爸爸拽着拉车,猛然一个踉跄,只见那车下偌大一个漩涡裂洞,瞬间将车上的柴禾吞噬掉了。妈妈在车后面早被飞来的沙石击中脑袋,而昏倒在地。爸爸正想去搀扶,却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原来地上的裂缝不仅吞噬掉了才拣来的柴薪,而且地缝越来越扩大,直将爸爸和妈妈隔了好十几米远的距离。那漫天的飞砂尘土一层,又一层,将妈妈的躯体掩埋得严严实实。
“老伴,老伴,老伴......”爸爸只有撕裂了喉咙疯狂叫喊的力气,根本无法逾越地裂的鸿沟。此时,爸爸才意识到是地震了。爸爸酥软的筋骨乍然绷紧,回身望望村庄,已然成了废墟。爸爸惊魂像腾到了天空顶端,皮肤都要暴烈般,疯狂奔跑到门前的小丘上。而那里,又似乎不是自己的两层楼房,却只有一层废墟歪倒在地面,庭院依稀可见山顶倒塌下来的松树。爸爸极力想寻找院落的所在,但总是找不着梧桐树,猛然头顶掠过两只乌鸦,狂也似的向深山林里呼啸而去。爸爸想哭,但哭不出来,可鼻梁是酸的,心想着一切全完了。不觉两膝早已跪在黄土地上,朝着那些掩埋掉村庄的泥流,使劲地刨,直到手指染的全是鲜血,依旧还是刨土。因为爸爸只想看看小欣,看看小碟,看看自己还未尽完孝道的母亲。
天色已晚,整个村庄似乎并没有其他的生命的蠕动。爸爸绝望了,倒在了一堆黄土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第二日清晨,爸爸浑身已结了层冰晶,仿佛活的雕塑在与旭日交辉。当搜救队的从天而降,已是第三天了。而爸爸的冰晶一样的骨骼仍旧在向整个村庄宣誓:xx放弃!
经过{yt}的不懈奋战,搜救队仍不找到生命的迹象。其中有个武警队的小伙子小梁子,曾经是这个村里的生长孕育起来的,离别数载,蓦然回到故乡却是这般凄惨景象,颇敢今非昔比。待搜救队要离开去别的地方展开搜救工作的时候,他却激动了,非要再去找寻。队长拦着,要以违纪处分他。
“不,我要去。我相信有生命的。”小梁子指着没满身晶莹的爸爸恳切地说,“这就是印证!我们不能放弃!你们要走,我不会走的,我要留下来!”
队长也知道,人急在情理之中,违纪处分似乎有点纠结。当队长看看周围人的时候,发现他们的眼神也在请求着同样的命令。
“好,就再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但上级也有命令,不放弃任何生存的希望,也不耽误任何救人的时间。”队长铮铮看着小梁子。
“这儿就声音,快来!”队里有人突然狂喊着。
小梁子先越过去了,大家屏声静气,细听声音的渊源。在一堆有楼房倒塌的废墟中,声音渐渐传来得紧。
“就这,就这,快动手!”小梁子再也忍耐不住了。
“等等,按程序来,要有纪律,有秩序,方可救得了性命。若再有余震,看谁来担当!”队长过来训斥小梁子。
过一番迅速的分派,大家动手扒掩埋的石头。掀掉一层,则那传来的声音越清晰,可以断定的是一个婴儿的哭嚎声音。越往下挖,救人就越困难,因为很容易造成新的塌方,不但救人不成,连救人的也有生命危险。倒是小梁子得了好主意,因他想起了小时候钻狗洞的事,于是向队长建议挖空小隧道,再钻进去把婴儿营救出来。队长斟酌了一会儿,甚觉稳妥,便下了命令。一时果然挖空了一个窄小的隧道,小梁子一缩身就钻进去了,待找到婴儿的时候,他呆了,彻底被震撼了,心中一团热流不是高兴,竟是悲怆。
原来地洞山摇起初,所谙世事的老奶奶已经意识到是地震来了,慌忙从厨房一跌一跌地踱步出来,一面朝楼上喊叫道:“小欣,小欣,快下来,快下来啊!地震了......”然而话还未说完,一层房屋已经被大地吞噬掉了。老奶奶也顾不得了,正想去抱着摇篮里熟睡的小蝶,不想头顶一大块天花板垂直坠下来。老奶奶使劲浑身解数,扑在了摇篮上面,以嶙峋之骨骼护佑住了稚嫩之孩气。小欣在被大地摇得直哆嗦的时候,听到了老奶奶的叫喊声音,撒腿就蹬下楼梯,眼见奶奶全躯扑在妹妹的摇篮上面,被一块天花板砸得粉碎。小欣吓得哭了,忽然想到奶奶先前的教导,一边忍着恐惧心情,一边奔跑到妹妹的摇篮那里,一头扎进了摇篮的另一端空缺,恰好将小蝶遮掩得完好无损。而随之又一块石头从顶而降,小欣在最末的一丝{wy}欣慰的感觉里长眠在妹妹的身躯上面,也与奶奶一起保护了一个幼稚的万物之灵。
小梁子先是扒开老奶奶的模糊的身体,已然看见了在哭啼的小蝶。小蝶的脸的一边全是血渍,她的上面的肉体也很是模糊,那就是小欣的躯体。小梁子慌忙撕开纸巾,揩净小蝶脸上的血渍,竟也觉得酸酸的,忍着苦痛抱着小蝶匍匐钻出了小隧道。
小蝶出来了,张着小嘴只是哭。究竟谁都知道她在哭着什么,或许是在寻找她的爸爸,她的妈妈,她的姐姐,她的奶奶。然而妈妈不在了,爸爸不在了,老奶奶不在,小欣也不在了,小蝶却还在哭嚷着什么?
“妈妈,我要吃奶......”小蝶哭着。
“爸爸,我要你抱抱......”小蝶哭着。
“好姐姐,我要你替我摇着摇篮......”小蝶还是哭着。
“奶奶,你在哪里,我要你......”小蝶一颗幼稚的心都哭碎了。
小蝶幼稚的心也哭碎了所有牵挂她的人民!
“孩子,别哭。来,让爷爷抱抱!”日理万机的总理终于来了,他抱起了小蝶,也很酸了一阵子,终于忍不住把小蝶揽在怀里。
“爷爷,爷爷,我要你!”小蝶还只是哭着,虽然她只有一岁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