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针美食

                                  重阳

    关于松树，给人最深刻的印象，是它不畏严寒的高尚品格，是树中的大英雄。陶铸那篇脍炙人口的文章《松树的风格》，说得是十分详尽了。有一位林业工人还告诉我，每一株松树，可以储存二十吨水，这是指生长期二十年以上的松树，松树也可以说是抗洪的英雄。松树在药用价值上也是很大的。但是我确不知道松针还可以美食。

   这要从吃包子说起。父亲上了年纪后特别喜欢吃包子。我就隔三差五的去街里寻包子。在这座城里，做圆笼小包的只有一家，是{zc}的手艺，相当于本城的“狗不理”，在永安大街的最北面，靠着十字路口，门脸并不大，也没有特别的店号，只记得大家叫它“东北圆笼包子”。店主不想砸牌子，每天只做出规定的数量，去得晚了，就买不到了。这样的兴盛时期，维持到那片房屋拆掉。这片房屋是老城区，至少有百十年的历史了。这家xxx的“东北圆笼包子”也就随之消失了。现在城里做包子的店家越来越多，确都没有那样难忘的味道了。这就是我为什么去“寻”包子。父亲每逢吃包子，便说这家“东北圆笼包子”，对其手艺赞不绝口，说牛眼大的包子，同是精肉葱，馅的味道就是不一样，一咬一股水，不腻，香！解馋！吃了这回想那回，真是美味。父亲辛苦了一辈子，也节俭了一辈子，为了抚养我们这些孩子，一生过着清寒的日子，晚年喜欢吃包子，也是他{zd0}的享受。我曾试着做了几回，大家安慰我说：“要是我们都能做出狗不理，那些大厨还不失业了。”父亲却说：“好吃，包子干啥不好吃。”做出很满足的样子。这样我在街上走的时候格外留心卖包子的。

   早春的{yt}中午，我沿着商埠大街走，走到北极冷饮店，有一阵香气飘过来，这是一种饭香，又不同于一般饭店煎炒烹炸的油腻腻的味道，而是一种徐徐的清香，乘着热气钻入鼻孔。冬天刚刚过去，在新绿尚未填满冰雪溶化后的空白，这香气似乎带来了田野的信息，十分诱人。我有点纳闷儿，便寻着香气走进冷饮站。一进门就看到，左边靠窗子的地方，原来是吃冷饮的卡座，现在改做了小吃店，角落处支着煤气灶，灶上蒸着一摞小笼屉，热气腾腾。清香就是从这里发出的。座位上都有客，蒸笼前围着一圈人，生意好像挺不错。做生意的是一家人。夫妇俩带着儿子，小伙子有二十出头的样子。女人和小伙子讲的是标准的北方话，男人矮个头，操一口浓重的四川口音。他们在包小笼包，馅和面就摆在顾客的眼前，大家看着包，看着蒸，透明服务。小伙子擀面皮，跟变戏法似的，一根擀面杖上出三张皮，男人捏包子的技巧娴熟极了，一眨眼一个，小巧的包子圆圆的，一圈均匀的小褶，别说吃，单是看就很过瘾，且有徐徐的清香环绕。我问：“这是什么馅的包子，香味好特别！”女人看看我，乐了，说：“闺女，没吃过吧？这是‘屉布’上的香气，包子上屉蒸，‘屉布’的香气透进包子里，吃起来那味道就与别个不一样喽。”真新鲜，有带香味的手帕、衬衫、扇子什么的，还没听说有带香味的‘屉布’。我说：“有带香味的屉布？”女人又乐了，说：“这是四川风味小吃，松毛小笼包。”说着她下了屉包子，打开盖，扑鼻的清香，候在一边的顾客接过去。我看见包子下面是“草”，我说：“这不是屉布，是草，是香草吗？”女人是个好脾气，她眯着眼，躲着笼屉里发散出的热气，一边下屉上屉，一边同我说话：“不是香草，是松毛。”“你说的是松针吧？”女人点头。他们管松针叫松毛。“松针能做‘屉布’？”“是呀，你闻到的香气就是松毛发出来的。”“这松针是大兴安岭的吧，要不就是小兴安岭的？”我猜测着。站在面案前的男人接过话头：“不行的，你们东北的松毛太短，很少清香气的，蒸不出松毛小笼包的。这松毛是从四川峨眉山上采来的。”他洗掉手上的面粉，拿过来一根松针给我看，这松针有一根筷子长，翠绿的，想是摘下不久的。女人说：“这是我们老俩口刚从四川背回来的。”她说着，捏起几根松针续到空下来的笼屉里，“就这松毛才有奇香，这新采的香味就更浓了，你看这发黄的松毛是蒸过几屉的，味道就淡了。”我说：“这还有发黑的，是霉了吧？”男人有点急：“嘿，不要乱说，你闻闻，还有一点点香的，这松毛蒸得时间长了，绿的就变黄了，黄又变黑了，没坏的。味道淡了，续几根绿的，补充一下就可以啦。”我说：“都换成绿的，味道不是更好吗？”女人乐了：“傻闺女，谁说不是，哪有那么多呀？这次我们背了四旅行包松毛，在火车上丢了两包，八成中途下车的旅客以为是啥好东西，顺手牵羊了。拿去也没用，准扔掉了，想想怪心疼的。”我说：“何必亲自跑这么远的路，让亲戚朋友邮寄不就行了，这样还安全。”女人说：“嘿，你这闺女，说得轻巧，松毛是易然的油脂植物，火车不给托运的，怎么能邮寄呢？”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生活中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吧？一时语塞，女人觉得过意不去了，说“你不做这个，怎么知道这些个难处？要屉包子吧？”我说了父亲格外喜欢吃包子的话。女人听说我的父亲已经八十多岁了，赞叹的“啊”了一声，直说有口福。要我再等一刻。说：“八分钟出一锅，一锅十屉，菜肉馅，五块钱一屉，一屉三十个包子，很好的。”

    的确很好，面粉用的是优质河套小麦粉，一箩到底的，原色原味的，时尚点说纯粹的绿色面粉。从那么遥远的地方，人工背来的松针，做出了美味包子，却开这么低的价位，难怪才开业不久，就这么受欢迎。我说：“很便宜的，路费能赚出来吗？”男人说：“赚得不是太多，刚开始还拿不准，北方没有这种松毛小笼包，想把这种美味传过来，只是松毛采运太困难了。”女人说：“这几年开放了，火车提速了，交通发达了，甭管怎么困难，这愿望是成了，以前哪敢想呢。”午间的饭时高潮过去，座位开始空下来，有几份要带走的，包括我在内，还坐在这里。大家很有兴味的，观赏男人和小伙子包包子，就像在看小品，所以时间过得很快。女人是{zh1}给我打包的，原来她特别关照了我，两屉包子都换上翠绿的松针，没有一根黄的黑的，我惊得忘了接过包子，只说：“这，这不大好吧，你们也是不容易的。”男人说“回去你要说是四川老表给老寿星特意做的，标准的川味松毛小笼包，是老寿星有口福哇，我觉得很对心思的。”我心里热热的，感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常常被生活感动，曾经有人说这是浅薄的表现，我一直想克服这样的浅薄，而生活中的善良依然时时轻易的打动我，现在我又被感动了，我多希望自己变得深沉成熟，可有时我不得不被感动。

    “松毛小笼包”的生意只维持了一年的时间，第二年的夏天，北极冷饮店临窗的卡座，又恢复了老样子，桌上摆着冰糕、汽水一类的冷饮，孩子们坐在那里，吃着冷饮，望着街景。是啊，采集运送松针的难处，虽说今天不再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尽管今天交通很发达，从四川峨眉山到黑龙江的嫩江平原，那路途之遥，也不是轻而易举的。松毛小笼包的清香真是令人难忘，父亲喜欢这清香，这自然的美味，同人的美好心灵一同留在父亲的回忆里。善良的蜀道人，他们把峨眉山的秀色奇香留下了，也把生活中的春天留下了。